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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樓雨晴 就為那一口氣,拼了命把一切做到無懈可擊,證明自己沒有不如兄長,慕容韜能的,他也能。 一口氣的代價,是寫滿千萬張字帖、磨穿一隻又一隻墨硯,千百個不眠的夜,只為讀懂一本一本繁複帳冊,不只要懂,還要比誰都快,快到追上慕容韜自小磨練出來的能耐,學盡那一切她所喜愛的特質。 一回又一回地測試,直到他能準確說出與慕容韜相去不遠的處置辦法,終於看見主考官欣慰的笑。 「你真的很在乎雁回。」那樣的成果連他都意外,果然心裡頭有了人,真會讓人卯足全勁。 那年夏末秋初,慕容略染了場風寒,成日昏昏沉沉、發著高熱,為人兄長的成日掛心,時時探視。 「聽說你又整日未進食了?」 「吃不下。」臉埋進枕間,懶懶地不想搭理人。 「喝碗人參雞湯祛祛寒氣可好?」 一點動靜也無。 於是兄長又補上一句。「是雁回熬的,不喝嗎?」 「……」哼了哼,總算稍稍露臉,很大爺地張口等人服侍。 他不是稀罕,只不過不屑一顧,精明如大哥會起疑。 後來,他病勢好轉,倒換成大哥病倒了。 床榻上換了個昏昏倦倦的病人,本人倒看得開,笑著回床邊那成日皺著眉頭看他的人道:「無妨,聽說過了病,就好得快。」 對,他現在是生龍活虎了,卻換他—— 「你是笨蛋嗎?」什麼把病過給他人就會好,這種毫無根據的說法也信。 「你要真想為我做什麼,就代我去一趟咸陽,讓我看看你會了多少。」也該是時候,驗收驗收成果了。 慕容略也知,他在試,試自己是否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好。」反正也沒得選擇,明日便要啟程,偏生今早病倒,除了李代桃僵還能如何? 「雁回依例會隨行。我要你一句承諾,不會藉我的名義對她胡來,真要人家,就等大紅花轎將她迎進門,我不會讓雁回委屈,聽懂了嗎?」 「我是那種人嗎?」 是,他就是,真胡鬧起來,沒什麼不敢的。而雁回那傻女孩向來是唯主是從,不怕她心裡頭再不願也會依從。 那是每回,他頂著慕容韜的身份,代他處理商務,咸陽往返七日,無人察覺有異。 原來,當慕容韜也沒有那麼難。 待在咸陽的最後一日,該辦的事也都辦妥,正那日是七月初七,街市熱門如晝,他一個念起,邀了莫雁回便去逛逛當地街市,湊個興頭。 「人多,家主當心。」愈是人潮密集之地,她愈是繃緊心弦,留意照看他安危,可他開了口,寧可自己多擔待些,也不去壞他難得的興致。 他回眸瞧她一眼,袖口一卷,便往她掌下探去。「那就跟妥,別走散了。」 她怔了怔。他從不曾主動做出這般幾近親密之舉,雖是守禮地隔了袖口合握,透過軟綢布料,仍能感受掌熨來的微溫。 「發什麼愣?」見她仍瞧著兩人纏握的掌,移不開視線,暗自哼了哼。 不過拉個手罷了,也值得她這般失態?有人又親又抱,都還不見她挑個眉頭呢! 那一日,他們由街頭逛到街尾,遇上稀奇有趣的小遊戲也會玩上一玩。 他玩了套圈圈,可怎麼套也套不中,她看不過去,接手試了試,抓住準頭套著一隻瓷偶人。 他瞧著,放在掌心愛不釋手地把玩。 後來行經以文會友的小攤子,一副對子上聯高掛,無人能對,他順手提筆對下,換來一隻珠釵。 沿路來到了河畔邊,當地未出閣的閨女依著習俗在河畔邊放蓮花水燈,祈求好姻緣。 「不去為自己求個良緣佳婿?」 她望著他,搖了搖頭。能一生跟隨在他身邊,便是她最好的歸宿。 他豈會不知她心思,轉而向小販買了燈。「你不討,我來替你討。」 其實,不必的…… 可他認真得緊,借了筆墨,一字一句寫得專注。「要疼你、寵你、凡事依你,還得有好家世、好相貌才匹配得上咱們家雁回,最重要的是——必得真心待你,一生一世傾情不移。」 「這世上,有這種人嗎?」 「會有的。你等不到,我負責找來給你。」將寫滿嚴苛條件的紙片放入內,放入川流之中,兩人便這麼席地坐在河畔邊,看著水燈在河中載浮載沉。 燈漂得愈遠,心願愈能實現。 「你也別死心眼,若有合適姻緣,自己要懂得把握,莫教一個真心愛你的男人,白白自手中失去了。」 他……這話何意?莫非是察覺了什麼,拐著彎在暗示她? 瞧他面容平靜如昔,嘴角噙笑,神態一如往常,手中把玩著她方才套著的小瓷偶,那男偶神態帶笑,模樣討喜,教他愛不釋手。「送我可好?」 「好。」本能一答,換來他長指一彈螓首。 「我有說送什麼嗎?胡亂答話,被賣了都不知。」 「什麼都可以。」他要,她什麼都給得起。 他一眼瞥來,似笑非笑。「若要你,難道也好?」 「……」她呼吸一窒,卻見他低低揚笑。 「嚇你的。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胡亂應人。喏,禮尚往來。」方才得到的那只珠釵,他揚手順熱往她發間簪去,略往後仰,專注打量細瞧。「嗯,好看。」 是釵,還是……溫潤的嗓、專注的眸,瞧得她心慌意亂,芙頰泛熱。 他淺笑退開,目光轉移回河面。「瞧,你那只蓮花水燈漂得好遠、好穩呢,足見連上天都有意許你個美滿良緣。」 那一夜,她瞧著他唇畔笑意,頭一回覺得,自己離他好近好近,頭一回,感受到怦然跳動的心,如此難以自抑,強烈得……深恐他都要聽見了。 更是頭一回,如此真世感受到心房的悸動。這些年來,他一直是心頭最聖潔的仰望,滿心敬慕著,卻也比誰都明白,那只是她單方面的念想。 然而這一刻的他,彷彿只是以單純的男人之心待她,沒有多餘的禮數分際,如此貼近心房,以著極幽微的頻率,感受他回應的互動。 他送釵簪發的溫柔、為她祈求良緣的專注與認真,以及回程途中,沒再隔著袖,大掌密密實實圈攏住她的堅定力道……成了往後許多年間,她夢中一再重溫,最美、最珍貴的一段。 早早落入心間的情苗,在這一夜紮了根。 ***** 某人不對勁。 今兒一早起來還好好的,讓他蹭了一刻鐘又親兩口才放她下床,那——現下這是怎麼回事? 「雁回,我渴了。」 佳人一抬眸,倒了水恭恭敬敬奉上,又轉身去忙。 「雁回,來研墨。」他大爺決定閒來無事練練字陶冶性情。 她手執墨條,安靜研著墨,墨黑,她的心更是黑稠得化不開。 紙卷寫未過半,他歎氣,擱下白毫筆。「你這樣,我心思怎麼平靜得起來?」寫上千百卷都是白搭。 一語,聽得她鼻頭忽酸。「我沒事。」 還沒事!他索性張臂,將她攬坐腿上,困在懷中。「心都揪成一團了,還能沒事?」 「你……」怎知? 她自認情緒並不外顯,平日也不多話,就像以前某人常形容的,一張終年化不開的冰顏,他為何能如此懂她? 「你難道不知——」他指指心口。「你一難受,我這兒也要疼了。」 值了吧?有他這般相待,其餘一切,都不重要了。 「說吧,怎麼回事?」 這事他早晚也要知道,於是便道:「今早……長老們送來芳名冊,要您親自挑選,早日成家。」 他就知道!又是這群吃飽閒著、專給他惹麻煩的老傢伙! 「走!」他神色一凜,拉了她便往外頭去。 「家主,您別——」 「閉嘴!」 那一日,他沉著臉,命莫雁回召集宗族裡每一位長者,昂首立於廳前,所言每一字句,擲地有聲。 「在座每一位都是我的長輩,您們要我成親,男大當婚,又身繫傳承大任,我本就無立場推卻,可這名單——不勞費心了,我心底已有共偕白首的人選。若連家主婚事都要搬上族規,我查了又查,還真找不到一條規範明定,真要深論——有的就那麼一條,娶妻娶賢,必得是能夫唱婦隨,有能力輔佐家業之人。 「我斟酌再三,長老們一向最遵循族規,那麼除去莫雁回,我還想不出那麼出色的女子,擁有經商長才,還能知我心、解我意,畢竟,要與其共度一生的人是我,總不好相看兩相厭,是不?」 這番決定惹來的爭議,不消說自是撲天蓋地,難以招架。心知這是一場硬仗,不願她留在這裡生受屈辱,便道:「雁回,你去外頭守著。」 他從過午直談到日落,她站在廳外,雙腿站得僵直,有幾回,口氣說重了,廳外都能聽聞幾句他沉沉怒意—— 「沒娘家沒靠山又怎地?慕容家家僕又怎地?花萬兩銀買回的就不是人嗎?我們什麼關係府裡上下有誰不知?你們要她將來嫁誰去?若擔不起她一生,我不會動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