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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樓雨晴    


  「我跟在您身邊,您教我怎麼做生意,並保護您的安危。」

  「然後?」

  「沒有了。」

  「……」他又無言了半晌。

  歎氣。「莫姑娘,故事不是這麼說的。」

  她凝眉,似是無盡困擾。「我嘴拙,要不我喚全叔進來,您有什麼想知道的就問他。」

  全叔是看著他長大的、莊裡最資深的管事,任何事問他,得到的答案會比她這裡還要來得鉅細靡遺。

  「別。」男人一張手,扯住她的袖,不讓她離開床榻半步。「我想聽你說。」

  養傷這段時日,最先是由她口中報告他一身傷勢,除了滾落山腰時,身上大大小小的擦傷外,最嚴重的是摔斷的右腿骨及左心房上穿胸而過、幾可致命的劍傷。

  儘管她一一稟明時,仍力持沉穩,他仍是由那微顫的眉睫,瞧出一絲難以掩藏的恐懼與慶幸。

  恐懼他與死亡擦身而過,慶幸他異於常人,那顆生於右胸房的心仍安然跳動著。

  既然腿也傷了,手也使不了勁,成日躺在床上廢人一樣地養傷,便要她多少說說過去的事,或能助他回想起一些什麼。

  可——實在不是他要說,這人天生冷調,若不開口誘她,她可以成日靜默無聲地守候在一旁看顧,教人完全忽略她的存在,真開了口,也是一問一答,從不多言。

  「您還想聽些什麼?」

  「例如,你一個女孩家怎會想要習武?我們之間處得如何?還有,我都怎麼喚你……這一類的你都可以說。」

  「可……那些都是我的事……」而且——很不重要。她以為他會比較迫切想瞭解與自己切身相關的事情。

  「不能說嗎?」鬆了她的袖,改為移向纖掌,不輕不重地貼握著。

  第1章(2)

  她怔怔然瞧著。記憶中,這般親膚的貼觸極少,那微微泛涼的掌心溫度……許久許久以前,她也曾感受過,從此牢記在心靈深處,成為她最珍貴、不能言說的私密心事之一。

  「您都喚我雁回,極少、極少數時候,會喚我兒時的乳名——」

  「小拾兒。」

  「您記得?」

  「我沒忘得那麼徹底,有些該記得的,片片段段還在。」

  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卻還記得她的乳名。

  一句無心話語,擾得她心跳失序。

  「還有呢?」溫潤指腹,輕輕挲撫著她練劍所留下的厚繭。「你會對我這般忠心耿耿,死心塌地追隨,當真只因為我將你帶離那個家?前者被冷落忽視,後者為婢為奴,我看不出哪裡比較強。」

  「不一樣的……」他從未將她視作下人,進慕容家那一日,便對婢僕宣告她是遠房的表親,直至今日,府裡上上下下,仍敬稱她一聲表小姐。

  這分際是她自個兒劃下的,若不如此,性情彆扭的她無法確定自己的價值。她不想這一切的改變,只是換了另一個吃閒飯的地方。

  「您是個宅心仁厚的主子,不曾虧待過我,慕容家產業遍佈江南,可每回視察,平城那兒您總是交由我全權作主,旁人要向您請示,您一概回說:雁回說了算。嘴上說是我的故鄉,我比較上手,可我知道,您是想為我出那口被冷落了十多年的怨氣,要我爹仰著頭看我,忌憚著我在這兒的地位,也會多少善待我娘幾分。」

  他扯扯唇。「你會不會把我想像得太美好了?也許我只是貪懶,存心指派你事頭?」勞心勞力了半天還滿懷感恩的,普天之下也只剩這小傻子了。

  「要讓人勞心勞力,也得全然授權。」若非全然信任,誰敢?

  何況,勞心勞力過後,該她分得的營利,他向來給得比誰都大方。最初,她自認是賣身於慕容家,不肯收,可他幾句話便堵了她的嘴,說是從她到最下頭的夥計,每個人都按了應得的比例配給,這是規矩,規矩不能破。

  時至今日,沒幾個人知道,其實她名下所得,要買下一座平城都已足夠,早非昔日那個人人瞧輕、窮困無依的小嫩娃。

  他曾笑說:「有了這龐大嫁妝,將來咱們雁回遇上心儀的男子,我以兄長身份風風光光將你嫁出去,誰敢欺你?」

  他待她極好,卻從不摻雜其他成分,教她也只能妥妥當當地藏著,一絲一毫困擾都不忍他生受。

  「會頂嘴了?」男人挑挑眉。自他傷後醒來,這人不都唯命是從,他說一她不敢答二,叫她去死她不敢賴活著?

  「那是實話。」誰都不得詆毀她心目中神一般的完美男子,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我就偏要說那是不安好心眼,算計你出生入死。」男人劣性一起,偏生要與她唱反調。

  「不是!」她氣惱地堅持,偏偏詞窮,挖空腦袋也找不到幾句話駁斥。

  他終於找到能讓那張冷顏冷嗓破功的法子了。

  原來逗她這麼好玩,瞧那張無盡懊惱、緊抿著唇與誰生悶氣的模樣,愈瞧愈憨、愈瞧愈可愛,逗得他好樂。

  這一笑,便樂極生悲了。

  悶悶震動的胸口,連帶扯痛了傷處,他止不住笑,靠臥向她,枕在她頸際,斷斷續續逸出低抑的笑。

  她嚇了一跳,本能想退,又顧慮他此刻帶傷,一抽身,他必跌無疑。

  這一瞬的遲疑,便教他給賴上了。

  縱是貼身照料,慕容韜也不曾有過這般親暱行止,他向來極懂分寸,如今這般……她呼吸一窒,心律亂了譜。

  「別笑了……」他眉心蹙著,必然是疼得撐不住身子,一頓,很快改口。「笑輕些。」

  年少老成如他,習慣了情緒內斂,少有這般清朗笑容,她癡愣瞧著,不捨得移目。

  他一聽,更是笑得止不住。

  這女子——真逗,有趣得緊。

  她不放心,一手撐著,任他攀靠,單手替他寬衣探察傷口。

  他靜靜瞧著,也不多說什麼。這些日子以來,他全身都教她看透、也摸遍了。

  「我們以往——都這樣?」最初,他語調有絲怪異地問她。

  「當然不是。」事實上,他從來不曾受過這麼重的傷,在她的護衛之下,他一直安全無虞,這回完全是她大意輕忽了。

  他的身份不比常人,久了也習慣與人保持距離,從不讓人輕易近身,生活起居全由信賴的她打理,這回受了傷,她已是萬死莫辭,在他最無防備的虛弱時刻,她連非必要的閒雜人等都屏離他所居院落,怎可能讓其他人照料他,再有機會對他下手?

  在他的性命安全之下,什麼分際什麼禮教,全都不值一提。

  確認無礙,她這才重新攏妥衣衫,猶靠在她身上的男人毫無移動跡象,垂眸半昏半倦地哼道。「雁回,再多說些你的事。」

  「家主……想知道什麼?」

  「什麼都好,大事小事都行,我想聽。」

  他變得……好怪。

  自從傷重被送回府裡,醒來後的他就變得不一樣,她能理解最初意識昏沈、記憶混亂,在虛弱無助之時,本能想抓牢身邊能夠信任的人,全然依賴,可……那似有若無的曖昧氛圍,會是自己多心了嗎?若是以往知禮守紀的他,絕不會有現下這般舉動。

  然而,長年以來早已習慣了執行他的每一個指令,從不質疑,嘴上開始向他報告自身的每一件事,由小到大發生過的事件,他安靜地聽著,不見絲毫不耐,說到最後已無事可說,連愛吃什麼、討厭什麼……瑣碎的小嗜好也全招了出來。

  身子猶虛的他,撐不了太久,最後是昏昏沉沉地睡倒在她懷中。

  「別走,雁回……」徹底跌入虛無之前,他喃喃囈語了聲,似含無盡依眷。

  他要她別走,她就不會違逆。

  頭一回,醒來看見床邊站得直挺挺的身影,冰雕似的,動也不動,護衛著他。

  第二回,他不慎壓著了她的衣裙,她退不開,便弓著身,待他醒來。

  他夜半醒來發現,簡直氣死了。

  「莫雁回,你是笨蛋嗎?怎就——」這般不解風情。

  她以為,他是氣她不知變通,初來乍到時,她在他寢房外候著,徹夜不眠,他也念過她,氣她不懂善待自己。

  主子仁善,她感念於心,但——

  「這是我該做的,習武時更苦。」

  這是實話,最初習武時,馬步一蹲便是數個時辰,身上大傷小傷,什麼苦沒吃過,如今不過屈著身挨幾個時辰罷了。

  「你、你——」好,算她狠。

  他索性一抬手,將她拉上榻。

  她並非抵抗不了,而是一使勁,必會傷著他,這一遲疑,便教他臂膀纏上細腰。

  她一驚,正要掙開,他涼涼道:「再動,傷口要疼了。」

  察覺掌心正壓在他受傷的左胸口,她火燙似地迅速抽手。

  「這才乖。」暖唇似有若無地掃過她額際,滿意地閉上眼。

  而她,睜著眼整夜無眠,感覺暖唇拂掠之處,逐漸發熱、發燙,慶幸他睡了,聽不見她狂躁不休的心跳。

  悄悄地,紅了頰容。

  第2章(1)

  慕容家有一對雙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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