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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決明    


  她偎近金貔溫暖胸膛,小手疊在他腰際,貼合他。

  「真希望明兒個雪能停,也許就可以帶你去看荒城那一大片……」

  話沒說完,她已經睡去。

  房裡那扇圓形小窗,可以看見外頭綿綿不絕落下的雪花,綴滿夜幕。

  金貔看著,雪,一片一片飛灑。

  他做了他能為荒城做的第一件事。

  第7章(1)

  雪,停了。

  天空藍得不可思議,城民已經忘掉上回見著湛藍蒼穹是何年何月之事。

  果然神獸大人一來,雪歇天開,祥兆是也!

  一早,荒城籠罩在喜悅歡愉的氛圍中,那樣水藍澄澈的天色,起碼確定今日荒城不會下雪,眾人用完膳便臉上掛滿微笑,收拾積雪家園。

  雲遙領著金貔,除了府門,開始「遊街示眾」,城民皆能近距離看見大駕光臨荒城的美麗神獸。

  金貔以人形出現,姿容俊逸無儔,柔軟飛揚的金髮襯托白皙高潔的面容,道骨仙風,綽約超群,每走一步,身後螢光如星燦亮,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哪能幾回見?

  神獸貔貅,不像途經西京那般匆匆路過,曇花一現,而是散步似地逛著荒城街道,陪伴雲遙在每戶人家前頭停下腳步,雖鮮少開口,卻也未曾面露不悅,他淡淡的神情,像座純金雕像,美得不似凡人——他確實亦非尋常凡夫俗子——雲遙開心的與城民談天,關心城民這些日子沒見的近況,他挺直佇立,目光沒從她身上挪走過。

  金貔逐漸習慣被人雙手合十誠心膜拜,那似乎也是他唯一的功用,反正荒城人需要神獸加持,他們跪拜他,求的只是心安罷了。如雲遙所言,荒城人並不貪心,不會跪在他面前要求大富大貴,最多只是希冀荒城風調雨順,城泰民安。

  雲遙與每個人看起來都相處融洽,無論男女老幼皆能與她聊上好半天,她抱抱小娃兒,逗逗小毛頭,為老人家捶捶肩,連別人家養的牲畜看來亦與她無比相熟,他已經數不出來一路上她摟抱了幾隻雪犬,幾頭雪綿……

  她輕笑,蹲低身,與一名重聽的八旬老婦用力「吼」話,問著老婦吃飽了沒。

  荒城難得一見的艷陽青天,連陽光都不燙人,照得她好亮眼迷人。他咬過無數珍寶,卻不覺得有哪一個勝過此時的她,她笑容燦爛,眸光溫柔,連粉唇也彎得特別特別好看,她說了什麼,逗得白髮老婦露出掉光牙的粉紅牙齦在笑,雲遙朝他招招手,他靠過去,只見老婦欲起身向他合掌彎腰,雲遙阻止她,一邊拉著金貔學她蹲下,讓老人家得以坐在矮凳上,向神獸祈福……

  金貔只看見老婦蠕著唇,含糊說話,內容十字有九字沒能聽懂,能理解的是雲遙,在一旁幫他回道:

  「會的會的,荒城一定會越來越好,婆婆也要身體健康吶。」邊說,還用眼神希望他點點頭,輔助她的說詞。

  金貔難以拒絕她的目光,她的懇求,以及,她細膩無比的溫柔心思。

  他,輕輕頜首。

  老婦眸裡有淚光,雙手合十喃語。

  兩人暫別了老婦,雲遙正要帶他往另一處走去,金貔突地伸手,交扣她的柔荑,握著便不放開。

  「金貔?」她仰頭看他,「你累了是不是?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不是累。」

  「那……為什麼突然拉我?」她仍一頭霧水。

  「我不知道。」他握得更緊一些。

  他討厭她用這雙軟軟小手摸遍所有人畜,卻忽略他。

  雲遙打量兩人交握成結的雙手,倏忽瞭然。「你……只是想牽手?」

  他似乎哼了一聲,沒否認。

  「可是這樣有損神獸威名耶。」尤其是當她晃起手臂,兩人瞬間淪為五歲小青梅蠢竹馬,手牽手一塊追逐草原間,模樣說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他是神獸耶,至少,要給城民看見的神獸貔貅應該是威風八面,若大伙見到大手牽小手的溫馨景象,總有些不倫不類吧……

  再說,全城人察覺她與他的行為舉止,將被誤會吶。

  「神獸有何威名?」身為世人口中的神獸,他一點也不覺得貔貅是多獨特的生物。

  「有呀,貔貅給人感覺威武兇猛,雖是神獸,卻又可遠觀無法親近之,不像鳳凰呀,麒麟呀,比較祥和溫馴,大家多多少少對貔貅是又敬又懼,而你現在這樣……」太可愛了吧?哪有威武,哪來兇猛,倒像一個不敢受人冷落,而硬要做些事兒來引起注意的……任性小娃。

  「貔貅確實是凶悍獸類,冠上『神』字,是因為我們對財氣的敏銳,你們或許感覺稀奇,對貔貅而言,不過是尋找食物的本能。貔貅之中,有一些被招入天庭,為仙人所驅使,巡守仙界奇寶,他們有資格成為神獸,我從不覺得我是。」金貔不讓她有機會從掌中脫離,比她大上許多的掌,輕而易舉將她五指牢牢握緊。

  情慾難抑的發情期已過,對她的渴望未曾減少,他還是想抱她,想親她,怎麼回事?他生了何種怪病嗎?

  「為什麼你沒被招入天庭?」能力不好?不懂諂媚仙人?

  「我討厭向人下跪。」什麼仙呀佛的,硬是比神獸高上一階,若在天庭,見人就得跪,何苦來哉?他當他的自在的獸,多好,愛醒就醒,想睡就睡,沒有誰能命令他,他毋須向誰卑躬屈膝,即便他咬財能力算是貔貅之中的翹楚,更老是被某仙某神前來遊說他為天庭效力,並提出許多利誘的好處,他都不為所動。

  雲遙不意外聽到這種答案,這便是她認識的金貔,既自我,又從不委屈他自己去做些不喜歡的事。

  有時,她真羨慕他的率性。

  像此刻,他想握就握,管外人怎麼想,不在意眾人眼中的神獸應該高高在上,應該與凡人保持不可侵犯的距離。

  好吧,他都如此隨性了,她也抽不回手,便任他去牽吧,但他低下頭想吻她就太過分囉……雲遙心裡默默祈禱千千萬萬別被她爹撞見,否則真難解釋這般親匿的行徑,她爹太容易大驚小怪,萬一逼問下去,問出更多細節,少不了又是一場麻煩戰爭。

  金貔一定不知道,一男一女這樣執手相牽所代表的涵義,他不懂掌與掌交握之間傳遞的軟熱情意,指節相扣,雖不似身軀纏綿時來得深入接觸,肌膚碰到的部分更是只有大手加小手,可對雲遙而言,他握著她,她回握他,再簡單不過的舉動,卻是愛侶間毋須交談的甜美情話。。

  他們沿著草原走,遇到城民便停下來,接受城民對金貔投以滿滿祈望的欣慰眼光,他聽見他們在心裡說:神獸來了……神獸願意來荒城,還停留幾天,這定是天賜神跡,保佑荒城——

  人類真是……很會自我安慰的一種樂觀動物。

  明明沒看見財寶,明明沒立刻致富發大財,明明荒城沒從寒雪劣城變成繁華大鎮,每個城民的眼底不見半分沮喪,反倒一副更有幹勁的打拼樣。

  一整早,金貔和雲遙走完了不算大的荒城,她帶他回城用膳,與早膳時情形一樣,他每咬下一口由他懷裡掏出的小金塊,週遭就傳來一陣驚呼:「那一塊少說值一百隻雪綿吧?!」、「好貴的一頓飯……」、「他他他他又吃第二塊!」,細細碎碎的耳語,連雲遙也聽得清清楚楚,最討厭的是她爹親,同桌吃飯,劈頭便問:

  「聽說貔貅只吃不拉,真的假的?聽說貔貅沒有屁眼,真的假的?」

  要不是她在桌下抬腳猛踢,阻止他,不知她爹還會問出多失禮的話。

  雖然……她自個兒也很想問啦。

  吃完午膳,雲遙趕金貔去午歇小睡,一天只要在城民面前露臉一回便夠,他今早表現太好,毫無怨言,臉上更未見任何不耐,她本擔心他大老爺會走沒幾步便嫌煩,會耍起脾性,會板著臉嚇人……結果證明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辛苦他了,陪她一路閒逛,聽她與城民說著他不懂的芝麻小事,耐心讓城民又拜又求。

  他拉她上炕,要她一塊睡,她又不是不要命了,夜裡還能與他偷來暗去不被發現,光天化日之下,隨時都會發生意外,不行不行不行,說什麼也不行。

  她拒絕他時,他臉上的失望,真教人於心何忍,最後,她只能答應哼幾首曲兒,直至他入睡才准離開炕床。

  雲遙輕輕撫梳他的金軟長髮,凝覷他沉睡的安穩容顏良久。被他的睡臉吸去目光已非一次兩次而已,每回帶給她的震撼仍是好大,他真漂亮,美得教她屏息,眷戀油然而生,如此精雕細琢的聖潔神獸吶……

  雲遙躡足下炕,忍住想在他薄唇上烙下親吻的衝動,離開了房,她輕手掩上房門,身後突地教人一拍。

  「霓姐?」雲遙回身,小小嚇到。

  「神獸大人睡了?」雲霓笑著倣傚妹妹壓低嗓音的說話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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