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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樓雨晴 她哭著說:「我沒有辦法,我也不想這樣,我真的好想他、好想他……」 那道驚鴻一瞥的神似背影,勾起太多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思念。每當想起,就藉由密集的培訓課程讓自己累得無法多想,一年下來,一再、一再地壓抑,所有的相思情潮,全在那一瞬間,一股腦兒全爆發開來,洶湧滅頂。 她已經很努力了,想將食物塞進肚子裡,拚命地吃,又拚命地吐。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的厭食是心理因素,早該認清除了楊季楚,她根本沒有其他可能,但是思堯那孩子也是傻,執著勁不輸盈袖,硬是在醫院替她套上了戒指,空有軀殼,只剩一口氣了也要她嫁。 盈袖心裡有愧,她哭,他也哭,誰也不好過,所以無言地任由他去,在醫院吊著點滴,簽下那紙婚書。 楊季楚怎麼也沒想到,那段婚姻是這樣定下來的。在他埋怨她背叛他們的感情、毀去所有相愛痕跡時,她是在醫院裡,流著淚想念他…… 被扼住的喉嚨,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她曾說過,行銷骨立,皆因相思磨人……這不是在開玩笑,是真的。 「為什麼……」他聲音微啞。「要對我說這個?」 「因芳盈袖只要你,我沒有狠到能看著她磨盡生命而無動於衷。」當不成媳婦,總還是女兒,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想連最後的女兒和依靠都失去。 怨恨不是沒有,她也曾想不開過,但是日子久了,總會過去,她不想要像她的傻兒子,執著到最後,換來兩手空。 「那……馮思堯呢?」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盈袖沒告訴你嗎?他死了,在那場病之後。」 沒有,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努力以行動來彌補他六年的等待歲月,不為自己找任何脫罪的藉口。 他忽然有些懂了,懂她面對馮思堯母親的愧,懂她為何無法挽著他的手站在這個婦人面前……要換作是他,也難心安理得。 「我以為……您應該很恨我。」 「是不喜歡。」如果不是這個人,兒子和盈袖或許沒有愛情,但也必能安然共度今生,或許這麼說牽強了些,但兒子這一生的悲劇,他得負間接責任。 她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由衷接納他和盈袖在一起,那只是拿盈袖的生命為代價,不得不為之的妥協。 「那……我恐怕得抱歉了。」 她將會不喜歡到地老天荒。聽他這麼一說,對方似是不爽、又似是有些心安地冷瞟他一眼,轉身走人。 他輕吁了口氣,掏出手機,按下幾個鍵——「喂?小靚,在忙嗎?有事找你談談,兩個小時以後去你那裡……」 掛了電話,他轉身回教室接續未完的課程,步伐不自覺輕快了些,久違的笑意重新掛回嘴角。 第11章(2) 午後,母親在房裡小睡,電鍋正燉著魚湯,她趴臥在窗台,懶懶地什麼都不想做。 如果,這時候能和季楚牽著手,逛逛商圈該有多好……就算什麼都沒買,走得腳好酸,也是一種幸福。 電鍋裡的食物,每天都不一樣,母親很費心想幫她補得圓潤健康,她實在沒那麼好的胃口,母親還是笑笑地說:「沒關係,總會有想吃的時候。」 不願拂逆母親的好意,她便什麼也不再說了,煮了,她就吃,入口食物的味道,嘗不嘗得出來其實已經不重要。 門口對講機忽然響起,怕驚醒午憩的母親,她快步上前接聽。 是大樓管理室打上來的,通知她有人寄放了物品在那裡,要她下來領取。 會是誰?她回台灣時日不長,知道她住在這裡的人也是屈指可數……她心房一跳,明知那樣的機率微乎其微,還是慌亂地狂奔下樓,幾度險些被自己凌亂的步伐絆倒。 管理員交給她的,是一隻緊掩的紙盒,約一張A4紙大小,附上一封信箋,打開來,只有簡短几行字。用我一個秘密,換你一分心事,這交易劃不划算?若是成交,就出來吧。小心慢慢走,不用急,我會等你。真的是季楚!她認得他的字跡。 懷抱紙盒,她快步衝出管理室,但太過心急,下階梯時又險些摔跤。 「不是要你慢慢走嗎?」伸來的臂膀及時扶住她肩磅,穩住傾跌的身形。 她仰頭,怔然瞧他,發不出聲音。 「來——」待她站穩,他鬆開手,往下握住泛涼的纖指,帶著她往停在不遠處的車內,隱私空間好方便與她長談。 冉盈袖一臉迷惑。 他不是——決絕得想與她老死不相往來了嗎?可眼前的他,眉目溫和,淺笑依舊,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我這兩天,想了一些事情,突然覺得,我們似乎不曾敞開心胸好好談過,所以花了點時間,整理出幾樣比較具有代表意義的物品,想不想看?」 她催眠似地被他淺淺的溫存笑意牽著走,什麼也不能想,順勢點頭。 「來。」取過她懷中緊抱著的紙盒,打開,取出第一樣。 一張陳舊的入場券票根。 「那是我初戀情人的人生第一場舞台,我排開所有的事情,專程飛去,見證屬於她的掌聲與喝采,只可惜那時不能親口對她說——盈袖,我以你為傲。」 淚霧漫上眼眶,她翻過背面,看見淡淡的鉛筆字痕,標記五年前的日期與場次,還有他想對她說的那句話。 「想賴皮嗎?我都說完了,你要拿什麼跟我換?」毫不拖泥帶水,直接索取回報。 「我人生中的每一場演出,十三號的座位永遠是空出來的,西方國家迷信地猜測,是因為不吉利,其實,不是的,因為我答應過初戀情人,會永遠為他留一個位子,等待他的到來……不多不少,是他名字的筆畫數。」 楚…… 他一直不曾出現,於是,那位子就一直空著,不曾有誰取代過。 他似乎對這樣的交換頗滿意,又取出一本厚厚的剪貼本。 「他不曾忘記你,分開的這幾年,他一直都在看著你,你的每一場演出、每一個報導,他都留心關切。」 那不是嘴上說說,泛黃陳舊的報導,不是一朝一夕能剪輯得來。 本子的首頁,同樣有他隨筆刻劃的心情紀錄——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裡不捨不棄 短短幾行字,直接殺掉她以往翻盡詩詞,寫下的諸多熱烈情詩,也成功引出她懸在眼眶的淚水,一顆顆收不住地滴落,暈開字痕。 「你不在的那些年,我是用這樣的心情,不預設任何立場地等待。你還愛不愛我、等不等得到你,都已經不是最重要,就只是等而已,等待你的歸來,或者,等待情淡。」 他的情,不若她那般澎湃激盪,宛似一江古井水,深沉而溫潤。 於是,她忍不住也告訴他—— 「我沒有一刻忘記過你,那句行銷骨立、相思磨人,不是在開玩笑。原本我不打算說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再回頭來抱怨離開你我吃了多少苦,未免太卑都,你並不欠我什麼……」 他不作任何評論,只是靜靜地聽。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思堯怪我,為什麼就是忘不掉,他做盡了一切,為什麼我還是記著遠隔在千山萬水之外的人,看不見守在身邊的他……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那個時候病得迷迷物栩,其實已經有一點……什麼都無所謂了的心態,所以他幫我套上戒指時,我沒有拒絕,我不是存心要背叛我們的感情……」 「後來……後來的事情,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連呼吸都覺得好沉重……昏昏沉沉中,聽見他哭著說:『你現在是拿命在威脅我嗎?好,我認輸了行不行?我去找他,你給我好好的,等著他來』……可是他沒有回來,在去機場的途中,發生暴動,他被意外波及,死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執著害死了他?我沒有辦法在一條人命消逝後,還能於心無愧地回去找你……」她撫著指間的銀戒。 這裡牢牢圈鎖住的,不是婚姻的承諾,是愧悔、是一條人命的罪罰,將自己放逐在異鄉,時時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記他……既然這是他生前唯一的堅持,那麼她至少能為他做到,永遠不取下它。 「我倒不這麼認為。困住一個女人的肉體,只是求之而不可得的消極杭爭,如果可以,誰都希望牢牢佔據女人的心靈,否則從以前到現在,我為什麼會那麼被馮思堯怨恨又羨慕?」他執起她的手,不理會她輕微的抗拒,硬是取下她指間的戒指,以銀鏈串起,掛回她頸問,平貼心口。 「這裡,是屬於愛情的承諾,如果明明沒有那樣的心意,卻硬要佔據它,對往生者又何嘗不是一種欺騙與侮辱?我相信他會情願你將他記在心裡,也不要名不副實的假象,那是他生前一直無法辦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