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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凌淑芬 先將自己散放一桌的文件和筆電收整一下,眼光不可避免地再掃一眼那個紙箱。他決定維持它不動,將餐點布在旁邊的桌面。 對藝術品的熱愛從來是他的弱點,他坦承自己就是無法對它無動於衷。 「那是給你的。」 身後突然響起她的聲音,原仰回頭,對眼前的景象微笑。 飯店浴袍像是一個巨大的棉花糖,把她整個包住,好吃到讓人想一口吞了。 「有面!」她歡呼一聲,抱起自己最喜歡的義大利面,叉起一大口送進嘴裡。 「嗯……嗯……沒有原野做的好吃,但也不錯……」 「這是給我的?」原仰的注意力完全在那個紙箱上。 「嗯。」她臉頰鼓鼓的點頭。「禮物。」 「我能問我做了什麼贏得這樣的殊榮嗎?」他感動,又有點好笑。 「就突然想到啊!」她有點不爽,瞪了瞪眼,「你不要就算了!」 「要,要。」他露出愉快的笑,「我已經很久沒收過禮物了。」 當然他的生日每年都有人送禮物,但那是公事化的來往,已經很久沒有人只是「突然想送他禮物」的送他一件禮物。 「哎呀,你先拆吧!說不定你不喜歡。」茜希反到不好意思起來。 「我一定喜歡。」他保證。 原仰拿出剪刀,裁開紙箱上面的膠帶,小心翼翼將裡面的東西捧了出來。 他將他的禮物放在旁邊的桌面,看著它良久。 這個作品以琉璃做成,外型是個四正四方的立方體,表層透明,再深一層是完全不透明的白色,乍看之下有點像一顆巨大的白色冰塊。然而,在白色的內層,隱約透出黑色的核心,彷彿底下另有一個黑色的世界。 他拿起這個「冰塊」將它轉向,終於發現了妙處所在。 在底座的那一面,斜對角腕腕蜓蜓有一道裂縫,最寬的地方不過三公分而已,最細的地方僅有毫髮之距。從裂縫望進去,冰塊的核心是一朵黑色的火焰。 即使是靜態的,那抹黑色之火生動得彷彿正奮力想噬融冰塊,破冰而出。 他撫著那個黑色的裂縫良久。 「我把它命名為『窺』。」茜希坐在沙發上,依然抱著她的義大利面。「它讓我想到你。」 潔白優雅的外表,冰冷完美的禮儀,內心卻是一片陰暗的火焰。 只有從它最不欲人發現的縫隙間,才得以窺見它內心的一景,否則外人只能看見它完美無瑕的外觀。 窺。 原仰抱著它,像抱著自己的靈魂。 他深吸一口氣,回頭望向她。 「謝謝你。」 茜希聳聳肩,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他知道她很緊張,怕他討厭她的禮物,不高興她將他的內心世界實體化。 「我很喜歡。」他輕聲補了一句。 她終於露出有些害羞的笑。 對她的感情在這一刻強烈到幾乎無法阻擋。 「你願意跟我一起到倫敦去嗎?」他問。 「嗯?可是我的時間很趕,還有四件作品想做,我又在拉斯維加斯停留超過預定的時間,不回去趕工不行。」 他把「窺」放下來,走到她身旁坐下。 「我是指,和我一起到倫敦生活。我知道要求你離開台灣不太公平,但我的工作沒有辦法離開倫敦太久,所以我可以在倫敦幫你弄一個工作室,如果你要保留台灣的住處,原先的工作室也可以保留不動,這樣你隨時可以在兩邊工作和生活。」 茜希看著他許久。 「你是想和我交往?」她突兀地問。 原仰笑了。 「其實我想和你結婚,但我覺得我直接求婚應該會嚇到你。」 「……」 看吧!下巴掉下來,果然嚇到了。 她的下巴迅速收回去,原仰乾脆把她手上的盤子放回桌上,省得她待會兒打翻了。 「你為什麼突然……」她結結巴巴道。 「或許對你很突然,但對我一點都不突然。」他說。「茜希,我愛你,我想和你結婚,如果一切對你來說進展太快,我們可以先試著共同生活一段時間,我承諾,即使最後你並不想跟我在一起,也不會影響到我們的合作關係。」 「去他的合作關係!誰管這種小事?」她粗率地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們分開的時間比見面的時間多,一見了面,上床的時間比不上床的時間多,你為什麼能決定你愛我?」 「我不曉得別人的愛情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一定要有個地動天驚、山河變色的過程才行。我只知道我愛你,沒有任何『一加一等於二』的演算或邏輯——話說回來,你真的需要這種邏輯嗎?」 她不需要。 全世界最不邏輯的小暴君偎進他懷裡。 「好。」她點頭 「嗯?」他挑眉詢問。 茜希一旦決定了一件事之後,向來很爽快。 「我們先共同生活一陣子試試看。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我現在還很窮,所以倫敦的那個工作室全看你了,我可是沒錢投資。」 「我明白了,原來你貪圖的是我骯髒的金錢。」 「不,」她搖頭,「我貪圖的是你年輕的肉體。」 原仰放聲大笑。 他懷裡的女人捧住他的臉,直直看進他眼底,鄭重地說—— 「原仰,我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或許有一點點接近愛的起點,但我自己也還不確定,所以,我們再接再厲吧!」 「好。」 他笑著吻住她。 第10章(1) 方茜希「琉光陶影」作品展圓滿完成。 他並沒有選擇在前一晚舉行初展酒會,隔天才做第一天的對外開放,而是在同一天中午召開酒會,兩個小時後酒會結束,便立刻對外開放。 酒會結束之後,流連不去的名家本身就是最好的廣告。 效果如他預期中一樣好,許多社交名流及重量級藝評家的出現引來了人潮。無論是藝評家或觀展者,一開始他們或許只是衝著「原藝廊」以往的品質保證而來,對「ChancyFang」這默默無聞的名字一無所知。 然而,親眼見過茜希充滿生命力的作品,見識到她如何玩弄不同的材質、近乎天才的技巧,她的作品已經取代一切而成為最有說服力的理由。 美中不足的是,這女人竟然中途丟了一句「怯場」,自己先溜了。 原仰搖搖頭。 怯場?說得跟真的一樣。 她簡直迷得那些藝評家和名流差點舔她的手。 一開始,他還有點擔心她的草率會不會惹惱哪個高傲的藝評家,結果她表現得無懈可擊。 對於媒體,她回答問題時依然是那般犀利直率,但卻多了點糖衣做修飾,因此不到半個小時,原仰已經聽到「最真誠可愛率宜的新人」、「充滿靈魂」這樣的封號。 事實上,她應付得如此游刃有餘,原仰差點以為她以前便辦過個展。 「嗨,你能告訴我,我們的新銳藝術家人在哪裡、做了哪些事嗎?」他拿起手機撥給自己的得力助手,知道莎拉一定會派人盯著她。 「讓我想想看,」人剛回去「原藝廊」分店的莎拉笑道,「她今天去隔壁館看了瑞斯?強森及其他兩位藝術家的個展。」 「唔?」 「做了一些很有趣的評論。」 「我相信。」他幹幹地說。 「吃了最有名的熱狗。」 「嗯,垃圾食物。」她的最愛。 「和吃角子老虎進行了幾次激烈的搏鬥,最後敗戰收場。」 「唉。」 「最後發現『玻璃迷宮』的鋼琴酒吧今晚有『資深單身男士之夜」。」 「嗯……」鼻音拉得長長的。 「所以目前應該正在那裡迷惑一群年齡屆於六十到八十歲、喪偶或獨身的可愛老頭子。」 原仰發出一個屆於氣惱和好笑的哼聲。 展場的門口已擺上不再讓客人進入的圍欄,現場的工作人員開始做清潔與關門前的準備,他揮手召來負責監督的湯尼:「你先看著,我馬上回來。」 他自己直接往鋼琴酒吧而去。 她確實是在那裡迷惑老男人無誤。 那群可憐的老人家毫無招架之力,圍在她身邊搶著爭取她的注意力。 他們竟然在酒吧裡玩起了二十一點。坐在高腳椅上的茜希正在洗牌,快速發幾張給其他四家,她嬌小的身材被圍在一堆外國老頭子之間,他只看得見她的發頂。 「噢,比爾,你又爆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贏走你的錢,這樣吧!我們假裝這張牌沒有發,換下一張。」 「嘿,小女孩,你剛才贏我的時候可沒有這麼仁慈。」某個蒼老的嗓音抗議。 「沒錯沒錯,公平起見,要放水就全部放一輪。」 一群老頭子像小學生一樣,七嘴八舌同時開口。 「嗯哼!」原仰站在人群後方,輕輕咳了一聲。 某個老人回頭看他一眼,露齒一笑,推推前面那個,前面那個再推推前面那個,突然間人群就像摩西分紅海,自動散出一條路來。 路的端點是今天逃跑的女主角。 她美得讓人屏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