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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凌淑芬 「我真感動。」 「我知道你一直認為你外公是為了種族的問題而反對你父親,其實並不是這樣的。別忘了,他自己也娶了一個日本女人——」 「而且在婚後的第二年就完全後悔了!」原仰不留情面地打斷母親的話。「於是他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將你培養成一位『完美的英國淑女』,並期望你會嫁給白人,讓家族的優良血統延續回去,沒想到你不但嫁給另一個黃種人,而且是個庸俗不堪的小商人。」 「但是那本書最後也沒出版……」他母親微弱地反駁。 「對,因為我花了三萬英鎊買回它的版權。」他從沒跟母親說,當時三萬英鎊對剛創業的他是多麼沉重的負擔,他必須拿藝廊去銀行二次貸款才有辦法籌出來。 「這不是求生,母親,這是背叛,請原諒我無法對你們試圖背叛我父親的事假裝無視。」 「仰尼……」 「好了,我以後不想再談這件事。你這個月的生活費會如期匯進你的帳戶裡,你還有任何要求嗎?」 「我愛你的父親,我真的很愛他……」他母親細細的嗚咽。 「我知道,母親。這就是讓我無法原諒的地方。」 原仰按下切斷鍵。 話筒依然在他手中握了好一會兒,直到指關節泛白,最後,感覺控制力重新流回體內,他才慢慢地、穩定地將話筒放田機座上。 不顫不抖,甚至沒有重多一分力氣。 他深吸一口氣,疲憊地癱回椅子裡,抹了抹臉。 第8章(2) 「喂!」 突然,一個不耐煩的叮咚聲在敲他。 「你跌進馬桶裡了?」 原仰望著那串亮紫色的字,突然好希望好希望此刻她就在眼前,就在自己身邊。 「我好想你,你來倫敦好嗎?」 他直覺便丟出這串話,然後電腦兩端同時靜默下來。 理智在下一秒回到腦中。為了挽救一時衝動,他隨即敲下另一串回應。 「我是開玩笑的。」他盡量讓語氣顯得輕鬆。「你就算飛來,我也不會在倫敦。」 「你要去哪裡?」那端慢慢秀出回應。 「我得去拉斯維加斯一趟。」 「去拉斯維加斯幹嘛?」 「小姐,你以為一場作品展會自動變出來嗎?」他回應。「有無數的前置作業必須處理,場地必須探勘,裝潢必須施工。兩個月不算太充裕的時間。」 「我還以為你有一個很優秀的經理人在那裡。讓我想想,她叫什麼名字?色拉三明治?」 他幾乎可以看見她調侃的神態。 「莎拉?山德斯。」一抹笑意軟化了他的嘴角。「她確實很優秀,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可以等到剩兩個月才飛過去?」 然後,不等她回應,他直接下線。 嗯,原來搶到最後一句話的感覺如此之好,幾乎可以抵消他方才與母親對話的不愉快,他想。 幾乎。 「不,我不要在門口放接待台,讓接待人員站在門內,我要——」原仰快速地在腦中過濾一遍茜希所有的參展作品。「我要『戰』站在門口,擔任我們的接待員。」 「戰」是她這批作品裡最大的一件,高度近兩公尺;它是一尊陶燒的古代神將,整尊是古樸的原色,身體只以一些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盔甲,但在「戰」的臉部,她的雕工細緻到讓人心折。 這位神將五官眉眼中驕傲的神情,是如此的翱翔如生,有如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你眼前。 但最美妙的是,神將的心臟處放進一顆透明晶瑩的琉璃之心,手上的長矛是一根尖端泛紅的琉璃之杖。 一個強壯剛健的軍人,卻有著一顆易碎的心,其中的威武和脆弱並存,讓他第一眼看到這尊作品時屏息良久。 「這是『世界琉璃藝術展』,你確定要讓一尊陶燒的將軍打頭陣?」莎拉?山德斯提醒。 「琉璃是『戰』的靈魂所在,那些評論家若連這點都看不出來,也就不值得當個評論家了。」他非常的有信心。 「玻璃迷宮」有一個專門的展示館做為「世界琉璃藝術展」的會場,裡面可以隔成七個大型空間,一次展出七個藝術家的作品,但原仰不想使用那個場地。 方茜希是獨一無二的,理當擁有獨一無二的場地,於是原仰看中了會館旁邊的一個獨立隔間。 這裡一般是用來做為工作人員的休憩區,大小和那七個格闊的每一個差不多大。為了要挪用這個獨立空間,他動用了一點關係,沒想到「玻璃迷宮」方面沒有他想像中的難以溝通,老闆很爽快的核准,於是工程班在這幾天開始裝潢。 雖然展覽在兩個月以後,但要把一個堆滿雜物的地方清出來,再打造成合適的展示空間,時間已經很緊迫。 「方小姐的作品有幾件已經寄到了?」他勘查完地形,一面走出會場,一面詢問他的得力助手。 「到拉斯維加斯?有二十一件,還有七件更大型的,我暫時放在紐約,等時間更近一點再運過來,以免有什麼閃失。」莎拉回答道。 「好,如果有任何問題,記得聯絡……」 原仰緊急煞車! 走在他身後的莎拉差點一頭撞上。 一個嬌小玲瓏可愛到極點的東方女孩,兩手叉腰,擋在他們前面,神情傲慢地盯住他。 「你這男人真是假惺惺到極點!你就說一聲想我,要我來看你,有這麼困難嗎?」 莎拉不曉得怎麼回事,但她看一眼老闆如在夢中的神情,輕輕笑了,自己悄悄走開。 原仰斂去所有的表情,壓下心緒,盯著他的小暴君。 「我說了。」他指出。 「你改口了。」 「但你還是來了。」 她來了。 她為了他而來。 突然之間,卡在胸口的那份堵淤,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的出現將那些陰穢全部曬融,將他曬融。 「過來,你這個瘋子。」原仰敞開手大笑。 茜希歡叫一聲,跳進他懷裡。 在他豪華的旅館房間裡,他們的纏綿分外甜蜜。 似乎感應到他體內揮之不去的煩憎,他的小暴君化身為溫柔甜美的……嗯,還是小暴君。 他們的做愛徐緩,親暱,而不是久別重逢的烈火。 她讓他躺著,幫他按摩,用她的手、嘴、各種方式取悅他,直到他再也受不了,將她拉到腰上。 兩人的結合依然溫柔無比。慾望的滿足已經在其次,兩人只是享受著肢體摩擦,體膚相纏的那份親密,用最原始的方式感覺著彼此的存在。 這一刻,原仰清清楚楚地明白——他愛上這個女人了。 愛上這個明明很粗魯、很暴躁的女人,卻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那樣貼心的千里而來。 曾經,他以為他見過真愛,他父母的真摯情感帶給他幸福的童年與家庭。 但,愛是有時效性的,會消失,會變質。當它變質的時候,以往的美好反而讓如今更顯得醜惡。 他不想再見到愛情的醜惡,所以他不再去想愛。 但他的小暴君卻總是在他沒有預期時,刺中他心裡最柔軟的一個角落。 就像她的「戰」,威猛的武士卻被放進了一顆脆弱的心。 他愛上她。毫無辦法。 方茜希用她的出現撫慰他,用她的美好淨化他,在高潮的那一刻,他綻出一抹模糊的微笑,很確定自己也不想逃躲。 第9章(1) 「現在我相信莎拉是個很優秀的經理人。」 茜希坐在床上,身上只套著他的襯衫,床上的托盤盛著客房服務送來的漢堡薯條。她抽出一根薯條,高高的拋到半空中,再以嘴巴接住。 原仰盯著她的嘴,想著它曾經在自己身上做過的事,體內一陣熱潮。 「我在跟你說正事,你卻在想很色的事情。」她評論道。 原仰露齒一笑,把掉在床單上的其他薯條放進嘴裡,毀屍滅跡。 「為什麼?」他配合地問。 「因為你這個特地從英國趕來視察的老闆已經蹺班三天,她依然連一通催促的電話都沒有。」茜希用一根薯條譴責地指住他。「你,是個失職的老闆。」 「是。」他怡然點頭,把那根薯條搶過來吃掉。「而你是讓我如此失職的女妖。」 「嘿!那是我的!」她抗議。 女妖? 嗯!她喜歡這個形象。 她拿根薯條咬了一半,原仰再度搶走。茜希乾脆把整盤薯條抱進懷裡,像小狗保護骨頭一樣的對他狺狺露齒。 原仰仰頭大笑。 籠罩多時的陰鬱此時完全不存在。 他真是個賞心悅目的風景,茜希想。 全身赤裸的他,只蓋著飯店的高級被單,模樣像只吃飽喝足的豹子。 她可以就這樣看著他二十年、三十年。 然後,這個想法嚇到她。 她怎麼會對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男人想到二十年、三十年? 「所以,」她甩掉那個古怪的念頭,問他:「你要不要告訴我是什麼事讓你不爽?」 他正要搶她薯條的手一頓,隨即微笑。 他的小暴君從不拐彎抹角。 所有她心裡想的,永遠明明白白地攤在他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