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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心乙    


  趙宥恆看著她,不由自主的笑了。

  「只好去念會計系」這句尤其好笑。去念會計系竟是她不得已的選擇?對他而言,記帳真是世上最最無聊的事,她百般無奈,卻把書念得那麼好,無疑是個聰慧的女人。

  聰慧之外,她還真的很搞笑,不管是她的外表或她說的話;她的眼裡有種溫暖不設防的天真,讓人很難拒絕她的親近。

  整個晚上,他就這樣喝著她精心燉了一個半鐘頭的雞湯,笑聽她仔細說明水餃和蒸餃的不同。

  「算了,看你的眼神也知道你聽不明白冷水面和熱水面到底有何不同。這樣吧,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做給你吃。」

  「不用吧,這樣太麻煩了。」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

  說完,她搭著他的肩膀說:「我長到二十五歲,你是我唯一的知音。」

  他有愧,真的。

  因為,基本上他超好養,只要東西能吃他就吃得下去,說她有職業水準也只不過是客套話。

  見她開心的臉上發亮,他只好笑著聽她繼續說下去。

  幾天前,才見她哭得那麼傷心,今天可以見她展露笑顏,他實在忍不下心告訴她,這純粹只是……誤會一場。

  第4章(1)

  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是他們交往的基調,可是,常常一個不小心,趙宥恆不只分享到她煮的食物,往往也會分享到她失戀的壞心情。

  他總是搞不清楚,為什麼她總要不停的談戀愛?偏偏看上的都是些華而不實的有錢子弟。

  算來她一年平均談三次戀愛,每次維持個二到四個月不等,但自陳亞書之後的失戀,她倒是都不再哭了。

  她的第十次失戀吧,在一個下著雨的冬夜,晚上十點半,他剛下班,突然接到阿快的電話——

  「我剛出門沒帶錢,車子也沒油了,能不能麻煩你來領我?」

  他在靠近山區的一家麥當勞前找到她,當時她撐著傘,嘴唇凍得發紫,怔怔地看著店內一對狀似親膩的男女。

  他拿下自己的圍巾,圍住她的脖子,再進去幫她買一杯熱騰騰的玉米濃湯,執起她的手,將熱湯放到她冰冷的手上。

  「很晚了,我們回去吧。」他輕聲對她說。

  在車上,她靜靜喝著湯,加上他開了暖氣,她的氣色才漸漸轉為紅潤。

  「他騙我說要出國考察,結果跑到這裡來考察別的女人。」

  車內一片沉默,只有雨刷嘎嘎嘎的單調音節和窗外的雨聲在回應著阿快。

  「我本來在家裡煮湯圓,接到朋友小咪的情報,叫我快上山去看,我匆匆忙忙的,錢也沒帶,就在快到那家麥當勞時,車子竟然沒油了,然後心也碎了。」阿快的聲音有點啞。

  趙宥恆專心開著車,沒有接話。

  「你有沒有覺得麥當勞那個招牌黃色大M這樣孤伶伶地矗立在那麼高的地方,看起來好可憐?」阿快看著離她越來越遠的黃色大M說。

  「何以見得?」趙宥恆看了眼那個醒目的招牌。

  「它旁邊的路燈和屋頂都比它矮那麼多,這樣下著雨的冬夜,它一定很冷很寂寞,連個談心或偶爾被投注個關愛目光都很難。」

  趙宥恆轉頭看見她憂傷的眼睛,知道她講的都是她自己的心情。他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唉,這又是何苦呢?

  車子開進他們大樓的停車場,阿快沉默的跟著他走進電梯。她看看腕表,驚叫一聲:「啊?快一點啦!」

  她申吟,很抱歉地低語:「你一定很累了,我真是太對不起你了。」

  趙宥恆輕輕敲她的頭。「知道就好,我現在可是又冷又餓。」

  她眼神朦朧,傻呼呼地問:「那怎麼辦?不然我下樓去便利商店幫你買吃的?」

  「不。我今晚不想吃便利商店的東西。」他說。

  「你想吃啥?」

  「你不是煮了湯圓?」

  「對呀。」

  「我去十二樓等你,待會兒送兩大碗熱騰騰的湯圓上來。」

  「幹嘛要兩碗?」

  「我知道你反正是要睡不著的,上來陪我吃湯圓吧。」他說。

  從山上看見男友劈腿那一剎,她的心便涼了,但她沒有哭,只是不曉得為什麼趙宥恆隨隨便便講句「我知道你反正是要睡不著的,上來陪我吃湯圓吧。」竟讓她鼻子一酸,在他面前毫無保留地哭得唏哩嘩啦。

  她一哭,他就沒轍。

  只好很義氣的一把將她攬到懷裡。

  阿快聞著他身上混合著皂香和發麗香等複雜的氣味,想到在這樣寒冷的夜裡,只有他毫不吝惜的給她溫暖和陪伴,竟讓她哭得不能自已。

  ☆☆☆   ☆☆☆   ☆☆☆

  努力將最後一顆湯圓吞下肚,阿快望著半躺在沙發上的趙宥恆。

  「問你一件事好不好?」

  「問啊。」

  「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有。」

  「你有沒有被劈腿的經驗?」

  「沒有。」

  「那你就不能理解我心裡那種被背叛的痛。」

  「是嗎?那可不見得。」他拿起蓋在臉上的書,起身去倒水。

  「我的臉上不曉得是不是寫著笨蛋兩字,交往中的男友十次有八次是劈腿族。」

  「你只是比較不懂得自我防衛。」他發現只要是她的朋友,她便認定對方是好人,以一種無可救藥的樂觀去相信著。

  「喂,你好像很瞭解我?」

  他淡然一笑,沒有回答。

  「別這樣笑,好像很莫測高深似的。你遇過這種人對吧?」

  「是。那個人就是我爸。」

  「他怎麼了?」

  「他和朋友合夥做生意,後來生意失敗,他的朋友把錢捲走,全家跑到國外,我家所有的財產在一夕間化為烏有。」

  「你家財產很多哦?」

  「我豐原老家原本有一家飯店、三間店面、一棟大樓,都被我爸搞垮了。」

  天哪!這麼慘啊,但他為什麼可以表現得這麼平靜?

  「那時候你多大?」

  「十九歲,正在補習班準備重考大學。」

  「後來咧?」

  「後來我就去學美發等當兵,當完兵繼續學美發。當兵回來,在我奶奶的強迫下半工半讀念完大學。」

  「半工半讀?一定很辛苦吧?」

  他笑笑沒有回答。

  「你爸、媽呢?」

  「我爸……很多年沒有消息了,聽我姑姑說他應該是跑路到大陸去了。我媽在我兩歲左右時過世了,我是由阿嬤和姊姊帶大的。」

  「那你阿嬤一定很疼你。」

  「對呀,我是獨子,又是長孫,她的確很疼我,對我也一直抱著很大的期望,希望我當醫生、律師或者繼承家業;誰知,我偏偏不喜歡讀書,後來我爸又把家產全部敗光,阿嬤要我繼承家業的最後一個心願也落空了,再加上聽到我不想去念大學,對她的打擊很大,為此還氣病了;為了讓她老人家開心,退伍後我才去念大學夜校。」

  「你真那麼喜歡做頭髮?」

  「可能是從小就坐在我阿嬤的古董紅眠床上看她梳頭,看著長長的頭髮在女人頭上有著那樣千奇百樣的變化,所營造出來的風情又是那麼不同,我小小的心靈覺得女人的頭髮真是件很奧妙的事情,讓我忍不住想栽進去一探究竟。」

  「我觀察過,你的確有天分。」

  「謝謝你。這麼多年了,也只有你這麼說。」

  「經過那麼多年了,你阿嬤應該已經接受你的選擇了吧?」

  「唉,我也不清楚。她臨終前我去醫院看她,幫她洗頭、將她長長的白髮仔細盤起來,還買了一個仿古的翡翠髮簪別在她頭上,她照著鏡子笑得很開心。」

  趙宥恆不自覺地想起當時那一幕——

  阿嬤拍著他的手說:「阿恆你真行,把阿嬤的頭髮整理得這麼水,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那你要趕快好起來,我每天都幫你整理頭髮。」

  「唉,阿嬤應該是不會好了。阿嬤不在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再怎樣忙,三餐也要記得吃;要認真打拚存錢買間房子,好好安定下來,娶某生子。好可惜,阿嬤看不到你娶某。唉,講起來你實在很歹命,被你爸害得書也不能好好念,連一塊安身的厝瓦都沒能留給你……」

  宥恆拿起手帕,擦著阿嬤臉上不捨的淚。「阿嬤,你放心,阿恆會認真賺錢,買一間很大很大的店面,再接你去享受,像以前一樣讓人家叫你頭家嬤好不好?」

  「有影喔,那要說到做到,不可以騙我喔。」

  「好。不過你要聽醫生的話,乖乖吃藥,不要亂煩惱,我一放假就回來看你。」

  「等你放假都嘛要等好久。嗯,我有點睏了,瞇一下,你不可以跑太遠喔,等一下護士要是來跟我打針,你要記得跟伊講,阿嬤怕痛,叫她不可以給我打針,讓我好好睡覺喔。」說完,她閉起眼睛,便與世長辭了。

  夜這樣深,四周這樣安靜。

  阿快靜靜聽著宥恆的故事,看著他悲傷的神情,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宥恆和他阿嬤感情那麼好,沒在他阿嬤生前完成她的心願,他一定覺得很遺憾。

  如果將來有機會,她一定要幫他完成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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