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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黑潔明 白露長年與附近農家打約種藥,這兒的人都知應天堂的白露對種植作物很有一手,王老闆當然也曉得。 鼕鼕杏眼圓睜,驚訝的問:「白露真這麼說過?」 「我取車時同她問過,她說好。」 「那你還把豆渣子給了王老闆?」 「你忘了,咱們豆渣子多著呢。」他笑著解釋:「一車給白露,一車給王老闆,剛好也不用煩惱該怎麼靠咱們倆處理那些豆渣子了。你放心,我知道你本想把豆渣子做餅送到城東救濟所去,可豆渣子若天天吃,也是會吃怕的,我剛同殺豬的小張買了幾斤的肉,一會兒咱們去取,再到城東去熬些菜肉粥給大夥兒吃。」 鼕鼕驚訝的瞧著眼前的男人,不知他竟想到那麼多。 那一日,從島上回來之後,白露幫他療了傷,兩人就睡在應天堂。第二天易遠便說要回城裡幫忙,鼕鼕擔心著他的腰上,可見他如此堅持,她也放不下城裡的狀況,就一塊兒同他回城了。 易家,那當然是進不去了,兩人也沒想著要回去。 城東的災情是最嚴重的地區,應天堂在那兒搭了一個臨時的救濟所,收容家遭焚燬,無處可去的人們,鼕鼕幫著煮飯做菜,易遠則幫著蘇小魅處理災情,這十來天,兩人都親眼見到那兒的慘狀,雖然刺史大人撥了救災款項,可官銀撥放須層層作業,緩不濟急,應天堂雖出了部分的錢,卻還是不夠,易遠才想到了這個法子來攢錢。 雖然有點取巧,沒想到效果這麼好。 一直以來,她知他心好,卻真沒想到,他願意這般為人丟臉。 「阿遠,你這樣同我一塊兒拋頭露面,真不覺得委屈嗎?」瞅著眼前的這男人,她忍不住問。 「有什麼好委屈的。」他看著她,微笑:「我是商啊,本也要在外頭拋頭露面,只是從拋頭露面賣書、賣紙,改成拋頭露面賣豆腐罷了。我問你,你自食其力的賣豆腐為生,會覺得委屈嗎?」 「當然不。」她搖著頭說。 「那不就得了?」他噙著笑,道:「你都不委屈了,我又怎會委屈?來吧,咱們把錢送去救濟所。」 說著,他將錢串分成幾份,分別擱到陶瓷裡。 鼕鼕笑著幫他一起搬錢,兩人再一起駕車送去給在城東處理事情的蘇小魅,中途順道還去拿了肉,到得了城東煮了菜肉粥分送給大夥兒。 那兒的人有許多都是易家工坊的人,卻因火災全失了工,易家因為自顧不暇,連這月的工錢都沒給,大夥兒見著了他,都知他做了什麼,可他們還憂著怕會得罪了易家,一個爺沒敢靠近。 但是,當易遠連著數日都幫著鼕鼕賣豆腐,攢了錢還全都送來這兒,到了第七天,終於一位漢子領著一群男人迎了過來。 鼕鼕本有些擔心他們是要來找他麻煩的,她知易家沒給工錢,更對這些工坊裡的工匠一個子兒也沒付,忙匆匆趕到他身邊,誰知就見那領頭的男人,在剛下了車的易遠跟前站定。 「易少,你為了咱們賣臉,就為賞咱們一口飯吃,咱幾個什麼沒有,就一條不值錢的命。」那在紙坊待了十幾年的漢子,喉頭微哽,沙啞的道:「你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千萬別客氣。」 鼕鼕見著,頓鬆了口氣。 易遠更是揚起嘴角,不客氣的就道:「說實話,我還真的有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 「易少你儘管說,我們一定幫!」 「是啊,咱們一定會幫你的!」 「沒錯沒錯!易少,你說吧,你一句話,咱們立馬給你辦到!」 易遠笑看著他們,只指著車上的貨道:「幫我把車上的菜肉和好酒都搬下來,然後好好的吃喝一頓,這就是幫著我了。」 「沒問題!包在咱的身上!」帶頭的漢子一拍胸脯,豪氣的答應下來,才猛地領悟他說了什麼:「啥?易少你說了啥?教咱們吃東西?」 他好笑的瞧著幾位兄弟,拍了拍他們肩膀道:「是啊,全都給我吃飽了喝足了,可別給我剩下一粒米、一滴酒啊!」 聞言,幾名雄赳赳氣昂昂的大漢,頓時熱淚盈眶,好半晌 才有人大聲應和著。 「好,絕不給易少剩下一粒米!」 話落,大夥兒紛紛大聲應和著,這才在易遠的催促下,上前幫忙把食物給搬下了車。 那一天,人們全聚在他身旁,大夥兒生了營火取暖,吃著喝著,說著笑著。 鼕鼕瞧著他臉上的笑,心也暖。 雖然他已經不再是少爺了,人們卻仍尊他、敬他,也因此而待她。 來到他倆身邊的人,總還是會稱呼他為易少,稱她為少夫人。 雖然救濟所指示簡陋的竹竿與篷布搭起來暫時遮風擋雨的地方,但卻充滿了人情的溫暖。 易遠在那之後,幫著蘇小魅重新規畫了城裡欲重蓋的街道與房舍,並帶著男人們一起搭蓋房屋。 冬日嚴寒,工作起來特別辛苦,可當人們瞧見他親自動手,也紛紛前來幫忙。 沒幾日,散落城東各處的人,無論是否曾是紙坊印坊的人,也都陸續聚集了起來。 男人一起蓋房,女人就負責煮飯、納衣。 人人待她都極好,如同自家人一般。 然後,刺史大人派來幫忙賑災蓋房的兵馬與官銀終於到了,在蘇爺的指揮下,迅速的重建了遭火焚燬的城東,讓城裡失依的百姓們不再擔心這個冬還得住在那簡陋的救濟所。 所有的事情就此塵埃落定,鼕鼕與易遠仍回到雷家豆腐店做生意,不過也因為看少爺賣豆腐的戲碼已經不新鮮了,登門的人倒不再同先前那般的多。 兩夫妻終於能稍稍喘口氣,過幾天清閒日子。 是夜,鼕鼕睡到一半,突然轉醒。 她睜開眼,才發現身旁的男人已醒,她家屋小,除了廚房那兒有桌案,房裡就床尾有一小几,他不知何時坐了起來,點著了燈,盤腿坐在那兒,不知在翻看書寫什麼東西。 她好奇爬坐起來,坐到了他身旁。 「阿遠,你做什麼?怎起來了?」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些事,怕忘了,先記下來。」發現她行了,他歉然的轉過頭看著她說著。「我吵了你嗎?」 「沒,就有些冷。」她揚起嘴角,窩在他身邊。「兩個人一起,暖和些。」 這話,他說過,沒聊她記得。 他輕笑,伸手攬著她的腰,讓她縮在他懷裡。 鼕鼕沒反抗,順勢靠得更近,低頭瞧著他擱在小几上的書冊,那書的字,密密麻麻的,不是雕版印刷,卻是手寫的,但上頭塗改甚多,她很快看出那不是抄寫的書籍,她認得那些蠅頭小楷,那是他的字,這是他寫的書,而且寫的是造紙的事情。 她微愣,揮手抬頭瞧他。 「這你寫的?」 「嗯。」他點頭,握著她暖熱的小手道:「這幾年陸續寫的。」 她睜大了眼,問:「我可以瞧瞧嗎?」 「當然。」他笑著說:「你是我妻,想怎麼瞧就怎麼瞧。」 鼕鼕回頭再瞧,書冊上的字,清楚寫著造紙的所有工法,從如何取皮,怎樣砍竹,但凡斷料、漚煮、舂搗、抄提、焙乾,他全寫得萬分詳細。每一個步驟,上頭都記載著許多,他曾經試過又改良至更完善的方法,就連造紙用的植樹何時取皮,取幾年的樹皮造紙成效最好,他都曾一一試過,找出了最適合的季節與年份。他甚至不只全用楮樹,也嘗試過各種草料、竹料、皮料混合一起造紙,當然也常有失敗的時候,可他總也將其記載下來,從他用的成分到比例,漚煮、舂搗的天數與時間和方法,全都詳細載明。 有時,他還會繪上簡易的圖,配合文字說明。 她一頁一頁的瞧,一頁一頁的翻,很快就領悟到,這本書冊,是他的心血結晶,他熱愛造紙這份工藝,他不只照著前人的做法,自己也試著嘗試各種新的方式,而不是只會墨守成規。 鼕鼕這才知,過去這些年,易家紙坊生意會如此蒸蒸日上,可真是有原因的。 這麼多年來,他試過了許多方法,就只為造出更好的紙張。 鼕鼕驚訝萬分的回頭,瞧著他問:「你記這些,記了多久時間?」 「幾年了吧,我也不記得了。」他噙著笑,道:「就想到了,便記下,改日再試試新的方法成不成。」 鼕鼕再轉回頭,看著上頭他最新書寫的那一頁,上面寫的,是他最新想到的一個造紙的方法,但那用的不是以往人們用的桑楮或青竹、草麻做紙,竟是用另一樹種。 「你想改用青檀造紙?那能成嗎?」 「這些年,我試過許多樹種,直到試到這青檀樹,才發現這叔比楮樹更加適合造紙,特別是筆墨書寫繪圖所用之紙,楮樹皮造出來的紙,韌性雖高,不易破,但吸墨性不好,可青檀樹皮就不一樣了,它吸墨度好上許多,去年我試著造了一些,成效極好,也不易遭蟲蛀,可這青檀樹老皮極硬,舂搗不易,我試著用了新檀的皮,可那又太嫩,不適造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