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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樓雨晴    


  如果他沒有辦法克服這一點,他們怎麼走下去?她給了他最恐懼的東西,他強迫自己接受,滿足她所希望的一切,但是,只有她一個人快樂是不夠的,她的美夢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這樣的縱容,又怎麼會是幸福?

  他無言了。

  死寂般的沉默充斥彼此之間,他竟連一句反駁的說詞,都提不出來。

  事實,那麼明顯。

  他,確實不快樂;他,確實在勉強自己。

  愛情,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她的笑容,一日日沉寂。

  明明熱戀是全世界最甜蜜的事,她卻一點點幸福的滋味都感受不到。

  她的心事重重,詹慧容察覺到了,笑著調侃她:「嘿,全天下最幸運的小女人,在煩惱男朋友太疼你了,幸福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嗎?」

  她有氣無力地抬了下眼。「別取笑我了,我現在是迷惘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迷惘什麼?梁問忻不是對你很好?」這就是傳說中戀愛女人最拿手的為賦新辭強說愁嗎?

  「可是我覺得,他好像有很沉重的心事,問他他又不告訴我。我覺得……我好像在強迫他跟我交往,讓他很為難。」

  詹慧容想了一下。「他有說過他愛你嗎?」

  她微愣。「沒有。」從來沒有。

  一開始,她是認為,感情並不一定要說出口,重要的是怎麼做,如今回想起來,他不是不說,而是……自己或許也不清楚吧?

  存在而不說,和不確定存不存在,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你們之間的事,我一個外人是不好多說什麼啦,可是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他什麼都順著你,順到有點不像在對待女朋友了,那真的是愛情嗎?我不能替你下判斷,感情是你在談的,他是不是真的愛你,你自己的感覺最準,我只能說,如果在一起兩個人都不快樂,那還不如分了痛快,何必互相折磨,起碼以前當朋友時都沒這些煩惱,有些人是適合當朋友,不適合當情人。」

  分手?!關梓容猛然一震。

  與梁問忻分手,這種事她想都沒想過!

  「我頭好痛,小慧,你讓我好好想一想。」

  詹慧容聳聳肩。「那好吧,你自己想清楚,我先回去了。」

  他是不是真的愛她?這句話,早在小慧說之前,她就已經重複問過自己千百回。

  他對她很好,寵到極點,但這難道就代表愛情了嗎?爸媽也寵她、兄姊也對她有求必應,寵溺與愛情,從來就不能畫上等號,感情的面貌有太多,除了愛情之外,還有親情、友情……許多許多,他對她的情感,又是哪一種?

  同住一年多,她多少也明白,這男人多寂寞,又多麼害怕一個人的孤獨,因為那一天,她放完寒假回來,照顧生病的他,給了他渴望的溫暖及關懷,他的態度是從那一天起,產生微妙的變化。

  然後在醫院那一回,醒來時身邊的人是她,他很自然地便問她要的是什麼?

  其實不管她那時的答案是什麼,他都會答應吧?他只是順著她的心意在做,不一定真是他想要的。

  說穿了,那只是一種寂寞時的感情依賴和寄托,在他被無邊無際的孤獨吞噬時,不管伸出手的那個人是誰,他都會珍視萬般地握住。

  他只是,被寂寞迷惑了眼,貪戀她給的溫暖。

  那不是愛。

  可是因為她愛他,想給他的是愛情,所以他們成了這樣的關係。

  一個懼怕愛情的人,怎可能再去愛誰?她當初被喜悅沖昏了頭,竟忽略了這一點。

  這樣,和勒索有什麼差別?因為她倒追他、主動表示好感,所以他強迫自己接受,當壓力大到無法再承載心靈負荷時,才會讓過去的愛情陰影纏上他,夜裡惡夢頻頻。

  她好像,有些懂他的心情了。

  她的愛,竟造成他那麼沉重的負累,她無法不覺得自己好卑劣……

  ☆ ☆ ☆ ☆ ☆ ☆ ☆ ☆ ☆ ☆ ☆ ☆ ☆ ☆

  再一次仰頭看牆上的鐘,十一點整。

  小不點去哪了?剛剛去她打工的書店接她,老闆說她排休,根本沒上班,今天的課也只有半天,那她到底在哪裡?

  她從沒那麼晚回家過,就算晚歸,也一定會打通電話告訴他,剛剛他撥了好幾通電話,都是關機狀態。

  梁問聽想想不妥,拿了鑰匙出門,想再到附近找找。

  一走出大樓,腳步頓住,那正欲按鈴的身影,怔住了他所有的動作。

  她沒搭公車,一個人緩慢地走,邊走,邊釐清思緒。

  她現在,腦海一團混亂。

  很多事情,沒想清楚時很迷惘,抽絲剝繭思考得愈清楚了,反而害怕得寧願逃避,什麼都不知道就不必為難。

  如果,他真的不愛她,她要怎麼辦?

  無知是一種幸福,一旦明白了,又怎麼可能為了維持自己幸福的假象,無視他的勉強及痛苦?

  她,一直在強求,只是自己不曾看清罷了。

  接近家門,她低頭翻找鑰匙,拎起那串金屬物體抬頭的同時,也止住腳步,怔然望住前方相擁的男女。

  ☆ ☆ ☆ ☆ ☆ ☆ ☆ ☆ ☆ ☆ ☆ ☆ ☆ ☆

  這真是所有連續劇中必備的老梗情節衝突。關梓容坐在房內,無奈地想。

  雖然梁問忻隨後抬起頭,看見前方的她,立刻撥開纏在他腰際的手,訝喊:「容——」

  她沒說什麼,只平靜回了句:「你有朋友嗎?那我先上去。」

  明知道這是通用的誤會老梗,心裡還是覺得好難過。不是她誤會了什麼,而是悲哀地發現,她連誤會的立場都沒有。

  如果不是曾經很親密的人,對方連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那個女人——成熟大方、明艷動人的女人,必然與他曾經有過一段。

  那個人,可以讓他敞開心房,不去懼怕愛情地談一場戀愛,而她卻只能令他痛苦,她覺得,他們根本不是在談戀愛,只是她單方面、一廂情願在愛他而已。

  她覺得自己好失敗,失敗到好挫折。

  忍不住,眼淚就掉下來。

  隨後進到房裡來的梁問忻,見她坐在床沿默默落淚,他不發一語,異常靜默地退居角落。

  「幹麼不說話?你不是來解釋的嗎?」她吸吸鼻子。

  「你想聽什麼?」

  「那個……是前女友吧?」

  「對。」

  「你喜歡過她?」

  「嗯。」不喜歡,怎會交往?

  她抹抹淚,硬是擠出笑容,想讓自己表現得雍容大度一點。「那後來為什麼會分手?」

  「你所能想像最芭樂的那種劇情,她跟別的男人上床,被我撞個正著。我們很久沒聯絡了。」

  這麼傷人的背叛,再有多深刻的感情都蕩然無存了吧?

  「那……我呢?」她遲疑了下,還是問了。

  「你什麼?」

  「你愛我嗎?」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說愛前女友,那麼對她,他自己清不清楚那是什麼樣的感情?

  這回,他沉默了,遲遲答不上話來。

  「要你這麼說,很困難,是嗎?梁,你從來沒告訴過我,你對我抱持的是什麼心態。我要的,其實不是你無微不至的呵護,而是感情世界中,你的認定,你一個堅決的眼神,但是,從來沒有……你讓我很無所適從,你知道嗎?」

  他讓她,無所適從?

  「你希望……聽我說什麼?」要怎麼樣,讓她好過些?

  「不是我希望聽什麼,而是你想告訴我什麼?梁,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的家庭、你的過去、你的感情紀錄,所有屬於你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他一震,眸底閃過乍現的痛楚。「……不要,那很髒,你不要知道……」

  一旦說了,他會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她絕對無法接受那樣的他,他們真的……只能分手了。

  是了,就是那段過去,使得他再也不能愛、不敢愛。她望進他眸底那道受困痛楚的靈魂,心房疼痛,無聲地掉淚。

  「你有沒有想過,你一直用戒慎恐懼的心態面對我,我要怎麼辦?每夜看著你作惡夢,我又是什麼心情?我愛你的事實,竟然是造成你夜夜惡夢不斷的根源,我的感覺有多難堪?就算我抱你抱得再緊,你的心還是離我好遙遠,我從來就不曾碰觸過,那種走不進你心裡的感覺,很痛苦你知道嗎?」

  他讓她……很痛苦?!

  梁問忻震驚,錯愕。「我……不知道……我並不想傷害你……」他很努力了,用盡了全力想守護她,還是不夠嗎?

  所以,她再也不笑了;所以,她在愛情中落淚。他還是錯了嗎?

  「梁,愛情不是這樣的。」不是將她當成琉璃娃娃,捧在手心裡護著就可以,她也想分擔他的笑與淚,與他的生命一同脈動,他們必須同悲共喜,但是他們之間卻隔著深深的溝壑,心從來就沒有結合在一起。

  「你,不懂怎麼愛一個人。」所以也……不曾愛過她吧?

  他一陣悄寂,動也不動地凝視她,幾乎連心跳、呼吸都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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