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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余宛宛 好香的味道。 老爸又在鹵滷味了。 老爸! 躺在客廳沙發裡的葉央央彈坐起身,身上棉被因此全掉到了地上。 「他媽的。」葉央央抱住疼痛欲裂的頭,懷疑自己的腦被炸彈轟過。 但這樣的不適,絲毫沒有減緩葉央央下床的動作,她捧著頭朝著廚房狂奔。 「老……」爸。 葉央央的聲音在看到廚房那個高瘦的背影時頓時消失無蹤。 那個穿著她最愛的橘色圍裙的男人,不是她一百七十二公分、體重八十五公斤的爸爸,那是爸爸的徒弟葉耀陽。 「你幹麼動我們家的廚房?」葉央央沈著臉,握緊拳頭說道。 葉耀陽面無表情地看著喝了一夜酒,凌晨三點才睡著的她。 「葉叔曾說過我可以任意使用廚房。」他淡淡地說道。 「我爸死了!死人說的話是不算數的,他昨天下午才剛出殯,你還記得吧!」葉央央大喊出聲,用力到全身都在顫抖。 葉耀陽沒回應她的話,只是倒了杯水塞到她手裡。 葉叔走後,她遭遇的打擊太大,原本的圓臉瘦了一圈,黑眼圈也嚇人得緊。平時愛說話的她還變得一語不發,除非被問到問題才會開口,她甚至—— 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所以,當他們將葉叔的骨灰送至靈骨塔,回家之後,她拿著啤酒坐到沙發裡——就像葉叔常做的舉動一樣,他根本不想阻止她一副想飲酒自殺般的喝酒狠勁,因為那也是他唯一想做的事。 葉叔死於心肌梗塞,死得實在太突然。 「去刷牙洗臉,然後過來吃早餐。」葉耀陽聲音沙啞地說。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你不要以為我爸叫我把你當成哥哥,我們就真的是一家人了。你只是我爸帶回來家裡住的徒弟,不是我的誰誰誰。」葉央央站在原地怒吼吼地跳著,火冒三丈的模樣恍若他應該為她老爸的死負責一樣。 見她開始提高嗓門、漸漸恢復了平時模樣,葉耀陽這才放了心。 「我知道,我待會兒收拾行李,晚上就搬離開這裡。」葉耀陽說。 葉央央愣住了,她瞪著說話向來老氣橫秋、一臉沈穩,看起來怎麼樣也不像跟她同齡的他,她驀地學她爸爸激動地一拍桌子說道:「你敢搬走試試看!我爸不會饒過你的!」 「央央,」葉耀陽低著頭,黑眸定定地看著她。「以後家裡只有我們兩人了,我住在這裡,對你的名聲不好。」 以後家裡只有我們兩人了? 葉央央後退一步,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可她發不出聲音。一股熱氣驀地往她眼眶裡衝去,然後她張開嘴—— 大哭出聲。 家?她哪裡還有家?她的家就是有老爸的地方!可十天前,老爸因為突如其來的死亡,甚至沒法子參加她一個月後的大學畢業典禮。 如今她真的是一個人了。 爸媽早在她六歲時就離了婚,向來是大小姐的媽媽,離婚不久後,就嫁了一個和她娘家門當戶對的貿易商,現在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婦生活。加上又生了兩個孩子,雖然也擔心她,但她不會傻到看不出來,在她拍胸脯保證一個人住沒問題,媽媽臉上的釋然。 媽媽,早就是別人的媽媽了。 她只有老爸,可老爸走了。她再怎麼不願接受這個消息,還是一樣沒法子改變事實。 「老爸,老爸……」葉央央蹲下身蜷在牆角,大哭著說道。 葉耀陽看著這個沒在外人面前掉過眼淚,現在卻哭到屋子都在震動的她,眼眶亦是一紅。 這樣的失親之痛,他懂的。因為就在十八歲那年,他在車禍中失去了雙親,而那時陪伴在他身邊的,是央央的爸爸葉叔。 親人離開的劇痛,沒人能幫得上忙。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陪伴,陪伴她的痛苦傷口慢慢痊癒. 葉央央哭累了,呆呆地坐在牆邊。 「先去刷牙洗臉吧。」葉耀陽扶起她,把她轉了個方向,往前一推。 葉央央木然地走過客廳,看著那座因為老爸老是斜躺,所以椅墊早已扭曲成奇怪角度的三人座沙發。 「誰叫你老不運動,每天就躺在那裡看電視喝啤酒,現在好了吧……」她喃喃自語地在沙發裡躺下,把自己縮成一團。「你還叫我至少要念到研究所畢業,讓葉家祖先知道你生了一個會唸書的女兒。我考上了啊,可你為什麼不在了?你不是還要做「開水白菜」給我吃,說會讓我永生難忘嗎……」 葉央央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後來葉耀陽拉著她的手帶她走回房間,還把她推進了浴室。 葉央央看著鏡子裡頭發蓬得像稻草、臉色慘白、眼睛腫得像拳頭的女孩,她突然全身發抖地衝進淋浴間裡,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因為她看起來真的好可憐。 等到葉央央濕著一頭發,換上寬鬆的運動衫,步履緩慢地走出房間時,葉耀陽已經在客廳裡等著她。 他拉著她在沙發裡坐下,先拿過毛巾替她擦頭髮,然後抓過吹風機替她吹乾頭髮。 葉央央只是一聲不吭地坐著,任由淚水無聲往下滑。 以前,她只要想撒嬌就會故意濕著頭髮跑出來,而她老爸就會大呼小叫地把她抓到一旁,邊吹頭髮邊叨念道:「中醫說頭髮不吹乾,風寒容易侵入,會得偏頭痛。還有,生理期間頭髮不吹乾,經血殘留在子宮排不乾淨,日積月累就會得癌症……」 老爸當然不是女的,只是因為怕她沒媽照顧,什麼中醫女子養生的書,他倒看得比她還多。 老爸還說,以後一定要幫她挑一個會幫她吹頭髮、綁辮子的疼她的好男人…… 「頭髮乾了,吃點東西。」葉耀陽握起她冷涼的小手往廚房走。 葉央央默然地跟在他身後,呆呆地看著一百八十五公分的他在廚房裡靈活地轉著圈,而後端出一碗紅油抄手放到桌上,把筷子塞到她手裡。 她吃了一口,嚐出抄手裡又辣又香的紅油,是爸爸四十年的廚藝練出來的老師傅味道。 她埋頭苦吃,倏地幾口呼嚕呼嚕地吃完所有抄手,想起兒時爸爸叫她「椒娃」的笑容,淚水又奪眶而出。 「還要一碗。」葉央央朝葉耀陽遞出空碗。 葉耀陽點頭,轉身再點燃瓦斯煮餛飩。 然後,在等待水滾的同時,他將鹵好的豬耳朵切成細絲、撒上蔥絲、白醋、香油、紅油送到她的面前。 她頭也不抬地繼續埋頭苦吃「紅油耳絲」。 待她抬頭時,見他又已俐落地在空碗擺入紅油、醬油、白醋、花椒粉等香料以及冒煙煮熟的餛飩,最後再撒上一大把蔥花、淋上一匙紅油—— 紅油抄手上菜。 她一樣三兩口就吃完一碗,然後大聲地說道:「我爸做的紅油超級好吃!」 「他把食譜給我了,我以後可以做給你吃。」葉耀陽說。 「好。」葉央央放下筷子,仰頭看著站在她面前的葉耀陽。 兩年前,她爸把剛退伍的葉耀陽帶回家,說葉耀陽是他好兄弟的兒子,以後就住這裡了。從此之後,葉耀陽白天在飯店的中餐廳跟著她爸學藝,晚上則去夜校補齊他的高職學業,回到家通常都已經是十一點過後的事情了。 因為飯店每週才休息一天,加上大學生活有那麼多要和同學在一起的活動。所以認真說來,她並不是真的和沈默寡言的葉耀陽有那麼熟。她只知道她這輩子還沒聽她爸誇獎過別人那麼多次,誇到她都不爽了起來,頻頻逼問老爸葉耀陽是不是他的私生子。 「我還是覺得我不適合繼續在這裡住下去。」葉耀陽濃眉微沈地說道。 「你不住這裡要住哪裡?」葉央央正坐起身,皺眉看著他。「我爸的靈位擺在客廳的神明桌上。萬一他知道我把你逐出家門,晚上托夢找我算帳,要我到哪裡去找你?」 葉耀陽看著她長得和葉叔完全不像、可固執的神色卻是一模一樣的蒼白小臉,他嘴角不禁微揚而起。 葉央央看著他那張不笑時,總顯得凶狠的單眼皮和濃眉,猜想他現在應該是在笑吧? 「四年前,我快要去當兵前第一次看到葉叔,那時我正在和別人打架。」葉耀陽突然說道,唇角笑容更甚。 「然後我爸過去湊熱鬧,把你們全都痛扁了一頓?」她笑了,直覺那就是她老爸會做的事情。 「對,他給我們每人一拳,打到我的腸胃差點都吐出來。」葉耀陽笑著撫著肚子,還記得那一拳的威力。 「我老爸何必出拳,光是他那噸位,壓都壓死你們啊。不過,你別看他那體重,他年輕時為了不讓混混欺負,還去學過泰拳呢!」葉央央得意地呵呵笑了起來,腮幫子因為這一笑而圓潤得像兩顆蘋果。 「我後來才知道,葉叔是專程去找我的。因為他從以前的士官長那裡聽到我爸媽都過世,扶養我的奶奶又已經得了癡呆症,而我在道上混流氓的事情。他說,我爸救過他一命,他不能讓我爸的兒子去混黑道。」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