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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衛小游    


  啊,是為了這原因啊。醫者恍然大悟。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甥兒道:「你跟他已經變成那麼好的朋友了嗎?」

  「是啊。」呂祝晶用力點頭。「不只他,還有其它人呢。」比方說玄防和阿倍仲麻呂(他的名字真的有夠難記)。

  不過可能是因為一個是僧侶,一個名字太長不好記,所以他最熟悉的還是井上恭彥,畢竟他是他第一個認識的日本人啊,更不用說還是由他親自照顧的了。

  「那你大可不用擔心,祝兒。日本的遣唐使終究會到長安去朝見帝王的,他們帶來的朝貢禮品,你在船上時不也看見了嗎?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井上恭彥是留學生,他勢必會跟著他國家的官員到長安學習,未來要再見到他,一點也不難。」

  「這我知道啊。」男孩急切地說:「可是我還沒有跟他道別,我也還沒有告訴他,我們住在長安城的哪裡,好讓他可以順利來訪。而且、而且……」他咬住粉嫩的嘴唇,小臉蹙結成一團。「而且,雖然我知道一定會再相見,可是……小舅舅,要是那時候我已經死掉了呢——」

  「胡說什麼!」醫者怫然變色。「你會長命百歲的,祝兒。別胡思亂想。」

  「唔…」呂祝晶低下頭,有些倔強的踢開腳下的小石礫。突然有點自恨起先前在船上那麼多天,為什麼不早點把事情交代好,只顧著東扯西扯些有的沒的。

  過了好半晌,他才又開口:「我只是想……小舅舅,時間是很寶貴的啊。我聽說日本的使者因為一些緣故,好像沒有辦法很快入京,如果時間稍微拖延了,說不定還得要大半年才能來到長安呢。過了那麼久,到時候,可能我也早就被人給忘了吧…」這樣的話,這半個多月來的交情,不就很沒意思了嗎。

  萬一他被人給忘記了,怎麼辦?他真的很焦慮啊。「祝兒,你想裝可憐嗎?」醫者有些過分冷淡地問。呂祝晶倏地抬起低垂到沒精打采的頭顱,生氣起來。

  「小舅舅,你這是什麼話呀!我是那種會裝可憐、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的……」他的話尾在看見男人促狹的目光時,自動消失了。「啊,」

  有些女孩氣的跺了跺腳。「討厭……小舅舅最討厭了。」

  醫者有些寵溺的歎息道:「想當初,不知道是誰巴著我,要我一定要帶他出門見見世面,一路上說盡我的好話,誇得我還真一度以為我是天底下最和藹可親、任人予取予求的舅舅了呢。」

  「我的好舅舅,可以拜託你留一點面子給祝兒嗎?」呂祝晶莫可奈何地哀求道:「我只不過是想跟我朋友好好說聲再見,請他到長安來時,務必來找我玩,就這麼卑微的心願,你不會忍心拒絕我吧?」

  「卑微啊,」醫者看著甥兒小小的臉蛋,笑著摸摸他的腦袋瓜子。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祝兒?」

  「你要帶我去揚州府的官衙?」男孩期待地回答。

  「我在想,如果我沒趕在中秋前帶你回去,你爹會扒了我的皮。」他笑笑又道:「好在我的皮還算厚就是了。」

  「太好了!」聽懂了男人的話後,男孩飛撲上前抱住男人,再不得寸進尺了。「我們現在就去嗎?」去官衙找井上恭彥?

  「不。」醫者搖頭,隨即解釋:「我們在這裡等。一般而言,外國的使者來到揚州,都會先在這太平橋附近的水驛接受招待。等會兒他們從官衙出來後,就會住進水驛裡,到時候你便可以去見你的朋友。不過我們明早一定要啟程回長安。而現在呢,」

  他將手上藥簍塞進男孩手中。「在這裡等著,別亂跑,我去跟鄭商主說一聲,請他到長安後送個口信給你爹,說咱倆會隨後就到。」

  「謝謝。」呂祝晶感動地說。

  醫者回頭瞅了甥兒一眼。「哦,現學現賣呢。」

  想也知道是跟誰學來的倭話。沒想到才短短半個月,這兩個孩子竟已經如此熟稔了。這種緣分……想來是可遇不可求的吧。

  呂祝晶眸光晶亮,笑眼如閃亮的寶石,他彎腰鞠躬,孩子氣地大聲喊道:「拜託您了」

  結果,他們等到快黃昏的時候才見到日本的使團。由於旅途勞累,甥舅倆在水驛附近的旅店賃下一間房。他等到睡著,是小舅舅叫他,他才醒過來,由小舅舅陪同他到驛館去找朋友。

  再度見到呂祝晶時,井上恭彥才剛剛在驛館裡的客舍安頓好。聽見通報說有人要找他時,他有些意外,卻又不是真的很意外,因他猜想,也只有可能是他。

  過去十幾天在船上相處下來,他對呂祝晶已有一點初步的瞭解。

  雖然年長男孩四歲余,但言談問,那男孩所展露的機智與聰穎總是令他感到驚訝。他跟一般的九歲孩子很不一樣就是了、小小年紀,就不畏勞苦地跟著舅舅出外旅行,已是不簡單;更令人訝異的是,呂祝晶還頗有膽識。

  同樣是第一次出海,使船上有不少人因為適應不良而生病或心生憂鬱;呂祝晶卻不同。雖然有時風浪稍大,他也會喊頭暈,但他總是用一種不畏懼任何事的目光在看待著眼前的危險。

  更不用說,他跟著醫者在大浪中登上使船前來幫助他們的那份勇氣了。

  這麼勇敢的男孩,他是欣喜於能有結識的緣分的。

  由於事前驛館的官員已經告知州城有夜禁、幸好是夏季,落日時間稍晚,他看著天色,替呂祝晶擔心起來,不知道他與醫者是否已經找到過夜的地方?果然,匆匆趕到驛館外,就見到那有著一雙寶石眼的男孩。

  天氣熱,他已經摘掉氈帽,頭髮在兩鬢旁抓結成簡單的發環,身上穿著棉麻混織的及膝袍子和束腳裙褲,腳上穿著皮製短靴。

  雖是如同上百個揚州城的男孩那樣的裝束,可他雙頰就如同早上分別時那樣的紅潤,十分可愛;而他那雙燦眸,也硬是比其它同齡男孩更為靈動。

  不知道為什麼,他看到呂祝晶時,唇角忍不住就想要上揚。

  男孩一見到他,便好用力地揮手。

  「恭彥!井上恭彥!」小跑步朝他跑了過來。

  那姿態使他想起小晶。一個多月前,小晶也是這樣朝他揮手,彷彿怕他會沒看見似的……沒想到這兩個孩子竟會有一點相似呢。

  為此,他咧開嘴,笑了起來。

  「噯,你笑什麼?」呂祝晶氣喘喘地跑到他面前,剛好聽他笑出聲。

  「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先前從官衙出來時,就聽說呂祝晶原本搭乘的那艘商舶已經離港,順著漕運回長安了,因此以為他已經跟著回去了。然而呂祝晶卻總是令他驚訝,不是嗎?起碼過去十幾天,這孩子每天都令他感到驚奇。

  比方說,才相處短短半個月左右,他竟然已經悄悄學會幾句簡單的日本話,而他本來完全聽不懂的!

  跟他自己當初在日本學習漢語時所遭遇的那種艱難,完全是兩回事。

  「本來是該離開的。」呂祝晶說:「可是我拜託小舅舅晚一點走。」

  頓了頓,他看著井上恭彥的黑眼睛問:「你知道為什麼吧?」

  井上恭彥點點頭。「是因為我。」否則他們現在就不會站在驛館大門前講話了。

  很滿意他的答覆,呂祝晶笑說:「對。而且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請說。」

  他毫不猶豫的答應,讓呂祝晶好樂,眼神因此更加明亮,有如最耀眼的寶石。「你怎麼敢隨便答應?萬一我拐你去賣,看你怎麼辦?」

  井上恭彥只是微笑道:「不會的。我相信你。」

  呂祝晶好歡喜。「好極了!井上恭彥,不枉我特地留下來等著再見你一面。」其實他們已經說過再見,只不過那時候場面很混亂。他看得出當時呂祝晶還有很多話想要說。

  「祝晶,你要我答應你什麼事?」

  「手伸出來。」呂祝晶沒頭沒腦地道。

  他遵命地伸出手,因為不知道他要哪一隻手,所以乾脆兩隻手都給了。

  只見男孩低頭取下隨身掛在頸子上的青玉短笛,連同紅色繫繩一起放在他手上,嘴裡交代道:「這是信物。我住在長安城朱雀大街以東的永樂坊,等你到長安來時,把笛子帶來還我。如果你重陽之前來了,我帶你去賞菊;如果你冬天來,我帶你去賞梅;如果你明年春天才來:…」雖說要等到天子核准放行,但應該還不至於要等那麼久吧?

  恭彥忍不住期待地問:「如果是春天的話,你要帶我去哪?」

  呂祝晶抬頭看著他,想著長安城如織似錦的春天、眨了眨眼,笑道:「我帶你去看牡丹花。」長安城裡,人人愛牡丹,慈恩寺、曲江池都是賞花好地點,一定教他印象深刻。

  緊握著手中膚溫猶存的玉笛,井上恭彥心頭一熱,點頭允道:「好的,我深切地盼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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