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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蔡小雀 ……昔,百業初萌,本鎮即以「萬工轎」馳名天下,尤以鎮南風氏為業中翹楚,世所稱賞也。 ——龍鳳鎮鎮志 清逸清逸清逸清逸清逸 小橋之上,兩軍對壘。 倏地,「十面埋伏」殺氣重重的樂音響起,聲聲摧肝瀝』 膽——「娘的!」憋著大氣久久不敢喘一口的張屠夫,猛然回身,狠狠朝一旁窮秀才頭上巴了下去。「已經夠緊張了,還在那邊給老子彈什麼琴!」 「是……琵琶。」窮秀才瑟縮了一下,吶吶道:「人家也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嘛。」 是該緩和一下氣氛,因為原本熱鬧非凡,人來人往的春水橋畔,此時此刻,所有行人攤販、大人小孩、阿貓阿狗全都靜止了動作,屏氣凝神地望向橋上。 一列送花轎的隊伍和一行送棺材的人馬恰在橋上狹路相逢,形成那黑羊白羊爭道,誰也不讓誰的緊張對峙場面。 良久,領著花轎的嬌嬌小姑娘終於開口了。 「麻煩讓一讓。」一身翠綠如柳,眉目彎彎如畫的風尋暖笑吟吟道。 「是該讓,不過要讓也是你們讓。」一身黑衣沉肅如煞的邢嬤嬤冷哼,「今日是良辰吉日,我們家棺木急著送交東主手上,可是半點也耽誤不得的。」 「婆婆此言差矣!」風尋暖眼兒瞇瞇地笑著,聲音清脆爽利,「既是良辰吉日,難道只准你送棺材,不許我賣花轎不成?」 「誰管你家賣下賣花轎,可你的花轎偏偏擋著我的道兒了!」邢嬤嬤毫不客氣地道:「我勸你還是快快讓路吧!」 「讓路?」風尋暖眨了眨眼,「婆婆,可我做花轎的都不嫌碰上你家棺材穢氣了,你怎地反倒還嫌我家花轎礙眼呀?」 「我邢家棺材是怎麼個穢氣了?正所謂見官(棺)發財(材),不知有多吉利應景呢!」邢嬤嬤雙手往腰上一擦,下巴一抬,有說不出的驕傲。「而且俗話說: 『生死為大』,既知我運的是棺木,你的花轎還不快快後退讓道兒?」 「婆婆,真是失禮了,可偏偏我家的花轎就是讓不得道兒。」 風尋暖笑得一臉歉然。 「我說你這丫頭可別給臉不要臉,可知我今兒個抬出的這上好檀木大棺是何名目?」邢嬤嬤一哼,昂首道:「正是蔣參軍家的老太爺指名要的喜材,專給他老人家添福添壽的,你敢攔嗎?」 「原束是蔣參軍家老太爺的喜材呀!」風尋暖哎呀一聲,連忙朝她欠身。「失禮失禮。」 「既知失禮,還不快讓?」 「我只說失禮,沒說要讓呀!」風尋暖小手朝後一比,燦笑如花的說:「婆婆,你瞧,這頂金銀彩繡大花轎,頂上銹的是長壽仙桃,轎身刻的是富貴牡丹,端的是華貴逼人,恰恰是趙大都督『指定』明兒個娶媳婦兒要用的,我風家打造了三個月,今日也是『奉命』非把轎子送人都督府中不可,十萬火急——你說,我能讓不能讓?」 她也是有千百個不願意呀。 「趙、趙都督?」邢家眾人聞言不禁倒抽了口涼氣,為首的邢嬤嬤卻是臉色一沉。 「婆婆,我知道生死為大,但是蔣參軍老太爺還沒急著要死呀,可趙大都督家的媳婦兒可趕著要嫁了,所以婆婆還是讓一讓道兒,給趙大都督一個面子吧!」風尋暖笑吟吟地道。 這是什麼話? 這可惡丫頭笑若春花,語聲輕軟,可字字都是讓人抵擋不得。邢嬤嬤再有萬般不甘,也只得強忍下這口氣,黑袖朝後一揮,「咱們讓!」 「謝婆婆。」她甜甜一笑,綠袖一揚,「起轎!」 就在邢家棺木後退,風家花轎前進,兩方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風尋暖眼角餘光瞥見了那黑沉沉喜材上頭的菊花彫紋。 咦? 她心念一動,不禁看怔了。 好美的離紋哪! 雖只是淺淺數辦舒展,卻有說不出的意態高潔、傲世迎霜。 「這邢家的雕工倒是頗了不得!」她喃喃自語。 兩隊人馬越拉越遠,可那菊華雕飾卻讓風尋暖不由自主頻頻回顧——哪知雖只一眼,便無意烙下了心,結下了緣… ☆ ☆ ☆ ☆ ☆ ☆ ☆ ☆ ☆ ☆ ☆ ☆ ☆ ☆ 梅龍鎮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百年邢家棺材鋪,不但字號老,信譽好,工精料實在,尋常更是一棺難求,尤其是由邢家公子親手所製所離的喜材,更是王公貴族、富紳豪門的最愛,光是下訂的單子,已經排到後年冬天啦。 可饒是邢氏家大業大,財勢傲人,卻還是難以改變人們對於「棺材鋪」陰森,穢氣、詭異、恐怖的舊有印象。 尤其邢家大宅佔地遼闊,卻是以黑色珍貴檀木築成。遠遠看著,就像是在一片煙波秀麗、花紅柳綠的梅龍鎮上,靜靜盤踞伏臥的一頭不祥巨獸那般駭人。 所以面對行事作風低調的邢家人,外界人們自然是更加敬畏而遠之了。 「大少爺……」邢恪的隨從靈子看著專注雕刻的主人,突然歎了一日長氣。 「唉!」 相貌英俊卻陰鬱沉默,身形頎長卻氣質冰冷脫俗若鬼仙的邢恪頭也未抬,修長手指握著鑿刀,全神貫注地在上好玄木表面雕出一片片竹葉。 沒有好奇,沒有回聲,沒有反應。 對喔,主人本就是個絕世悶葫蘆,就算獨自一人關在屋裡十天半個月也可以吭都不吭一聲,他怎麼給忘了呢? 「大少爺……」靈子眨了眨眼,既然話已經起了頭,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道: 「昨兒小的又聽見牆外有小孩經過,嚷嚷著說咱們這裡是鬼屋。」 邢恪只是抬頭睨了他一眼。 「小的知道大少爺是絕不會在意這些胡話,但是小的真想要衝出去狠狠教訓那些臭小鬼一頓——」靈子按捺不住,氣呼呼地道:「說到他們的爹娘還真是沒氣質、沒教養、沒禮貌,才會縱容自家小孩在人家屋外臭嘴亂喊,簡直是梅龍鎮之恥!」 有那麼嚴重嗎? 頓了頓,那修長手指又恢復雕刻動作。 「哼!也不想想,我們邢家棺材鋪可是赫赫有名的百年老店,放眼這全江南,誰家沒用過咱們邢家的棺材?」靈子著實氣得狠了,口不擇言道:「將來他們就別有求咱們邢家的一天。要不然——」 「靈子。」雖只是簡短的兩個字,卻極其有效地止住了靈子的口無遮攔。 「呃,是是,大少爺,靈子不說了、不說了。」靈子悚然一驚,趕緊閉口,免得真惱火了主子。 好不容易回復耳根清淨,邢恪正要專心雕竹之際,一個怒氣沖沖的蒼老女聲由遠至近響起——「大少爺,反了!反了!」 邢恪不著痕跡地微歎一口氣,停下手勢,抬頭望著滿面怒容的邢嬤嬤。 「嬤嬤,你怎麼了?是誰惹你老人家發這麼大的火?」靈子見機快,趕緊上前慰問。「告訴靈子,靈子幫你出氣去!」 「靈子,」邢恪終於開口,冷冷地瞥了隨從一眼,「不許生事。」 「是。」靈子只得收起義憤填膺,乖乖退到一旁。 「嬤嬤,怎麼了?」他盯著一臉氣憤的老嬤嬤問道。 「大少爺,你千萬莫再息事寧人了,現下已不再只是背後說說閒話、放放不實謠言這麼簡單了,這回人家都欺到咱們頭上來,公然向邢家鋪叫囂挑釁,咱這口氣還能忍得下去嗎?」邢嬤嬤火冒三丈地將春水橋上的爭執,一一道來。「你聽聽,這還有王法嗎?」 「風家轎?」邢恪俊美臉龐浮起了一抹若有所思。 「是啊,他們風家轎仗勢著趙大都督這靠山,竟然當場給咱們邢家鋪沒臉!是可忍,孰不可忍,再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他們還真當咱們邢家鋪沒人了?」邢嬤嬤年紀雖大,火氣卻不小,大有立時要準備傢伙撂人械鬥去的騰騰氣勢。 「嬤嬤休惱。」邢恪平靜地開口,「你忘了咱們邢家祖訓了嗎?」 邢嬤嬤一呆,老臉微微一紅,猶嘴硬道:「老奴沒忘,可是風家領轎的那丫頭實在太囂張——」 「祖訓言明,邢家以棺為業,奉生死大事為尊,不與世人爭奇,敬重鬼神於天……」邢恪語氣淡然,「嬤嬤,咱們做的這行,是為安世人百年長眠之生死心願。而這些年來你我不也看盡了,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就算生前如何爭權奪利逞兇鬥狠,死後也不過死後一封棺木一環黃土罷了,爭有何好爭?氣又有何好生?」 邢嬤嬤愣了愣,和靈子相視一眼,兩人臉上皆帶慚愧之色。 「是。」邢嬤嬤心服口服地一欠身,胸中怒氣全煙消雲散不見去也。「大少爺教訓得是,老奴明白了。」 邢恪點點頭,神情依舊沉靜。「嬤嬤也辛苦了,去休息吧。」 「是,老奴告退。」 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解決,邢恪又低下頭去,以小拂塵輕拂掉木上雕刻殘存的木屑,現出清逸飄然的竹中君子形容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