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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喜樂 卻也從來不是章大益公開承認過的正牌女友。 那一年,她到底為什麼讓自己的愛情這麼不見天日?怎麼會把這個男人遮遮掩掩的行徑解讀為害羞低調? 現在回想起來,她只能說自己當初真是鬼遮眼了! 「小亦啊!是起床沒有?要不要吃早餐了?還是要再睡一下?」 媽媽從廚房的方向拉開了嗓門,忙著拿面紙擦鼻水順便細數這幾天衰事的張繁亦有氣無力的喔了一聲,匆匆忙忙的穿上了厚外套和厚襪子,又抽了一張面紙,繼續和發紅堵塞的鼻子奮戰。 不知怎麼的,這麼冷的天氣竟然讓她腦海中浮起一間粉橘色的溫馨病房,還有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慵懶坐在貴妃椅上閉目養神的畫面。 「這就是這幾天最倒霉的事……」因為她懷疑自己得了失心瘋! 她兜緊身上的鋪棉外套,朝自己露出嫌棄厭惡的表情,然後走出了房間。 為什麼?他那天半夜在利國華家裡時,明明看出她的脆弱卻又不點破,反而主動安撫她受驚的靈魂。 為什麼他們乘著狂風暴雨來到醫院之後,仍是用那麼溫柔的沉默陪伴她入睡,甚至當她穿著羽絨外套,睡得跟小豬一樣時,還貢獻了他自己的牛仔外套。 這樣小小的心意,就像蝴蝶羽翼,看似輕輕一攝,卻能在看不見的地方掀起滔天巨浪啊! 他難道不知道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病房裡,他的強烈存在感會教人情不自禁的產生依賴? 害她現在只要一到睡覺時間,就非常下流無恥的想念起他軟硬適中又溫暖無比的大腿! 這個叫做夏文的男人,遺真是侗禍水啊! 半山腰上,利冬陽親手搭建的瞭望台上,傍晚的海風吹動了竹編搖籃來回晃蕩,一旁的地面上擺著幾盤小菜、兩瓶米酒,還坐著兩個男人正用眼神角力中。 「我不去。」 最後,夏文僵硬的吐出三個字,而他對面滿面風霜的老人則立刻回了一句: 「那你把你大哥叫回來,他去!」利冬陽辦事他放心,讓他去也好。 夏文楞了一下,想也不想的就一口回絕這個命令,「他要結婚了,沒空,」 未來的大嫂終於得到主治醫生的生育許可令,聽說大哥高興得整整三天沒有讓人家下床。 「那去把老三阿樹叫回來,他去!」老人再接再厲,不留任何喘息的餘地,似乎對某件事勢在必行。 夏文的喉頭噎了噎,想起上次特地去台北參加某場合法聯姻的喜宴…… 「阿樹他可能也要結婚了,沒空。」夏文非常有良心的幫明春樹推卸責任,免得明春樹苦戀多年終於快要修成正果的女朋友會擔心明春樹又開了一朵爛桃花。 老人紅光滿面的臉頰終於抽了抽,語氣更加嚴厲,似乎沒有轉彎的餘地。 「那去把老四叫回來,讓他去!」老人雙眼瞪得像牛鈴一樣火,等著看眼前這個小伙子還能說出什麼理由來反駁。 夏文遲疑了一下,很是為難的開口,「他——」 沒想到也立刻遭人打斷。 「也要結婚嗎?你是唬我的吧?還是你們幾個兄弟串通好?」老人氣呼呼的吼了這麼一句,聲音相當宏亮,看來丹田十分有力。 夏文忍住像孩子一樣捂耳朵的衝動,一臉苦笑的跟暴怒中的拉漢解釋。 「不是,阿四他去歐洲參展,過年前才會回來。」其實是帶著女朋友去北歐提前度蜜月,所以也沒空。 拉漢氣得手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白髮蒼蒼的腦袋都快冒煙了。 「那你去!一定要去!」他看夏文嘴巴又要張開來說些什麼,乾脆自己先發制人,「你沒有要結婚,也沒有工作要忙,還有時間窩在這裡看風景……所以,就是你了,」 要是老人手上有把枴杖,恐怕早就敲上夏文那顆跟石頭一樣硬的腦袋了。 夏文那張俊美帥氣的臉龐明顯扭曲了一下,「這種事情,打個電話找律師處理就好了,幹嘛一定要親自去一趟呢?」 就算他另外想到什麼反駁的話,也沒膽當著拉漢的面前說出來。 拉漢雙眼炯炯有神的盯著這個看似意氣風發,其實靈魂幾近腐朽空虛的年輕人,語重心長的教導他,「因為這是做人處世的道理,因為我們這一輩的人喜歡當面把話說清楚,喜歡面對面處理事情,自己去一趟,才能表現出誠意,才對得起人家托付的心意。」 何況他和全次郎還是曾經在戰場中出生入死換命過的兄弟! 這件事在現代人眼裡,或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可以花錢找人處理,但在他們那個年代,還相信人心,看重情義,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完成全次郎的遺願! 他看著夏文不予置評的癟癟嘴,忽然二話不說的站了起來。 「如果你還是堅持不去,那我自己去!」這樣更有誠意! 夏文認命的歎了一口氣,終於站直了高大筆挺的身軀,無可奈何的低頭看著正在意氣用事的拉漢。 「我去。」他雖然覺得這整件事情看起來就像是一出鬧劇,卻不得不上台演出。 「跟我說說這位全次郎的事情。你說他當年跟你一樣也是『高砂義勇軍』的其中一員?還在戰場上救過你?」 夏文挑了拉漢最喜歡的話題,果見拉漢皺巴巴的黝黑臉龐果然神情一亮,雙眼閃爍著回憶的幽光。 「是啊!他是南投那裡的布農族,他的母語名字叫做海書爾,人不太高,但是小腿卻粗得跟樹根一樣。我們在婆羅洲的叢林幫日本人打戰的時候,好幾次斷糧,都是靠他找到水源和野果……」 第3章(2) 幾十年前,當日本戰敗,他們被美國大兵從婆羅洲的叢林中給送回台灣,戰後餘生的兩人就互相立下誓言,每一年,都要看到對方一次,要跟對方喝一杯酒,要慶祝他們又多活了一年。 全次郎住在中央山脈的另一邊,這幾十年來,他們兩個每一年都遵守約定,輪流拜訪對方,直到去年,全次郎音訊全無,也不見人影,他心裡知道,這一次,生離死別是絕對無法避免的結局。 拉漢話匣子一開,回憶一波波的湧上來,夏文靜靜的坐在一旁,下時幫他的酒杯斟滿了米酒,暗暗提醒自己要記得回絕經紀人小白稍早提到的演出通告。 反正說好的半年時間還沒到,他決定繼續當住在半山腰上的夏文。 陪著拉漢喝光兩瓶米酒,聽了一個晚上的故事之後,夏文從樓下的儲藏櫃裡拿出保暖性佳的毛毯,幫酒醉席地而睡的老人蓋上,還掛上了遮風避雨用的竹簾,然後坐上了那個竹編鞦韆,慢慢啜飲著手上那杯金黃色的烈酒,在腦中整理一下剛剛聽到的那些片段。 原來全次郎戰後返台之後,才知道老婆已經改嫁,年邁雙親也陸續病逝,兄弟姊妹各自嫁娶,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他的存在,反而有點多餘。 全次郎默默到繁華許多的台中碼頭找到一個水手的工作,開始另一段海上漂泊的人生。 這個年紀輕輕就歷經戰爭與家變的全次郎沒有再次結婚生子的打算,每一次來找拉漢的時候,就把身上值錢的束西交給拉漢保管,希望在他過世之後,幫他交給自己指定的對象。 上次在拉漢家裡守株待兔的那個女孩,八成不知道信封裡夾帶的訊息和她有確切的關係。 夏文朝著星光燦爛的美麗夜空微笑著,腦海裡清楚勾勒出某人不算漂亮,卻讓人百看不厭的白皙素顏,好像還可以感覺到她安穩趴睡在自己腿上的重量。 他將杯中殘餘的烈酒一飲而盡,有些暈暈然的想著,有機會,要帶她來這裡看星星…… 一間老公寓的五棲住家裡,茶几k整齊擺放著當天的報紙,百合花插在透明玻璃瓶裡生氣怒放,斑駁老舊的三人座沙發上坐著一對母女,氣氛輕鬆融洽。 張繁亦昨天就把自己為什麼會臨時回家的前因後果說給媽媽聽,又一路狂打噴嚏窩回自己的房裡補眠,晚上被媽媽叫起來吃過飯之後,又回頭繼續睡。 今天早上,她看起來比昨天有精神多了。 「小亦,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高齡將近七十歲的張媽媽眼裡雖然有著擔憂,反應倒是相當冷靜。 她年近五十歲,才領養了張繁亦這個女兒,那一年,她已經就讀小學二年級,因為嚴重的家暴問題,被送到家扶中心安置,透過在家扶中心工作的朋友介紹,才促成了她們結緣為母女親人。 科惜,她的老公一直很疼愛張繁亦,卻在孩子上國中的那一年,因為工安意外過世,雖然有一筆意外理賠保險金,卻也只夠她省吃儉用,把唯一的女兒撫養長大。 現在,那筆錢也只能勉強撐起幾個月的生活費,她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她知道自己看起來粗枝大葉的女兒其實老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