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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寄秋    


  「如果說我不太喜歡你的解釋呢?推托之詞人人會說,你確實讓她留在你身邊,而我對你的人品產生質疑,你以前說過的話在我心中全不存在了,我不相信你。」他若心裡有她,不會讓她親眼目睹這令人難堪的一幕。

  深了幾分的黑瞳忽地緊縮,幽黯沉鬱。

  「弄壁,把胭脂丟出去,從這一刻起沒有我的允許,她不得再踏入一步!」

  一直在旁準備適時幫主子說話的弄壁突地被叫到,愣了一下,「什麼,丟出去……」呃,這樣好嗎?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實在狠不下心。

  「還不動。」他冷喝。

  弄壁一挺腰,大聲地應了一聲。

  「是。」

  原本還心存僥倖的胭脂在一旁看戲,心裡有自己的盤算,認為這件事兩邊欺瞞的事被揭穿了,她還能一哭二鬧三上吊,硬逼著巫青墨認下她,許她個衣食無缺的名分,就算安璽玉真改嫁巫青墨,她總還是個體面的妾。

  可是人家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一見到正主兒來了就急巴巴地趕過去,還要把她丟出去,沒想過她也是一個人。

  為今之計只有抱著夫人大腿哭泣了,咬死了巫大夫始亂終棄,她這背主的丫鬟才有出路,讓夫人為她做主,有個好歸宿。

  胭脂眼波一動,剛要撲向安璽玉哭訴她遇人不淑的委屈,冷不防一隻大腳朝她胸口一踹,她整個人往後飛出去,撞倒了疊成塔的竹籮筐。

  一口鮮紅的血這麼嘔出喉間,染紅了曬成干葉的藥草,斑斑點點沁入葉脈,形成詭異的暗紅。

  「……巫大魔頭,你下腳也未免太重了,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鬧出人命可要蹲大牢,等候秋決。」除非他後台夠硬,有免死金牌。

  巫青墨面不改色地踢踢鞋底泥塊。

  「以我多年行醫的經驗來看,一時半刻死不了,抬遠點,凍死在路旁就不干我的事。」

  「她是我家丫鬟。」好像有點不太厚道,她居然覺得大快人心,渾身舒暢……

  唉,她太不應該了。

  他垂眸瞧見她微揚起的嘴角,眼底陰鬱稍微散了些。

  「你還要撿回去幹活?」

  「呃,考慮考慮,她跟著我一起出商府大門,總不能無情無義的丟下她。」也不曉得她有沒有地方好去,這年頭被賣入大戶人家為婢的姑娘家通常家境不佳,是爹娘眼中的賠錢貨。

  「回春堂在金陽縣缺個煮飯丫頭,離此地五百里。」送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安璽玉側目一睨。

  「你捨得?」

  他似在笑,彎起的烏眉卻如出鞘的劍,寒氣森森。

  「信不信我把人剁了餵狗,官府連問都不會問一句,認定為急症猝死,一了百了。」

  呼!她怎麼有種冷颼颼的感覺。

  「如果我決定不嫁你,你不會把我殺了燒成灰混在土裡種花吧!」

  「玉兒。」他聲潤如玉,好聽得令人忘我。

  「干、幹嘛?」  她不自覺驚跳了一下,忽地覺得他比開膛手傑克更危險。

  「放心,我會和你種在一塊,你說你偏好何種花卉?牡丹或是芍葯,還是月季、海棠,一樹梨花也不錯,做鬼也能坐在樹底下賞漫天灑落的梨花。」他笑得迷人,彷彿能和她合葬是件美好的事。

  「……巫青墨,你說你什麼時候最疏於防備,一劍穿心能不能要你的命?」妖孽是邪惡危險的,不該存活於世。

  他笑咧一口白牙,眼泛柔光。

  「床上。」

  「床上?」

  「當我們翻雲覆雨、幾度春風後,你嬌軟無力地躺在我懷裡,我的胸口離你最近,定能一刀斃命。」他願將生命交到她手中。

  表情很呆的安璽玉看著他將素白小手執起,掌心貼著他心跳處,「咚咚咚」地規律聲響讓她為之輕顫。

  「你呀!真是妖孽,誰當了你老婆誰可憐,絕對逃不過你的手掌心。」

  「恭喜你了,玉兒,造福無數識人不清的女子,我只禍害你。」一低頭,他吻住她花般柔嫩的朱唇,不讓她逃開地按住後腦,深深吻入唇齒。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有一群人……好多人,夫人帶了一群人往莊子裡闖,臉色很差的要找夫人,夫人快點回去,不然徐嬤嬤就要給夫人跪下了……」

  什麼夫人帶了一群人,夫人要找夫人,誰又給夫人跪下了,明明夫人就在這兒呀!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牛家小妹到底在嚷嚷什麼,教人全然摸不著頭緒。

  香腮緋若朝霞的安璽玉撫著微腫的唇,眼神柔媚如絲,情不自禁輕輕摀住口。

  她的心很慌,腦子很亂,呼吸微急,千絲萬縷的思緒如蠶繭,她找不到絲頭也解不開,只能被困在乳白色的絲線裡。

  他……他怎麼吻了她?古人不是很拘謹,視禮教為依歸,從不輕率,男女間的事只能在閨房裡,一出房門便是正經八百的老古板,連牽牽小手都是逾矩的行徑。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或者說,她為何不覺得厭惡,放任他一吻再吻的冒犯,甚至是鼓勵把手插入他黑髮,將他拉向她,更痛快地吻到嘴唇都腫了,她還聽見他由喉嚨間滾出的輕笑聲。

  難道她愛上他了?

  她搖著頭,想撇開腦子裡的雜音,會在意、會嫉妒、會想一直看著他,即使是一肚子花花腸子的妖孽,她還是覺得他最好看,萬人之中她一眼就能看見他。

  這是情生意動的感覺吧!精明的都會女子竟然栽在笑得像一朵花的男人身上,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挑重點說,你家夫人神遊中。」一道溫潤的男聲揚起,找回安璽玉飄遠的神智。

  誰在神遊,她在沉思。

  牛小妹看了看說話的巫大夫,再瞧瞧眼神嬌媚的夫人,她喘了口氣。

  「夫人,莊子來人了,好像是你娘家的人,徐嬤嬤讓我來喚人。」

  「我娘家的人?」會是誰?

  頂著安玉兒身份的安璽玉其實很怕見安家的人,因為她根本不是這具軀體的主人,哪認得安家的老老少少,一碰面不就全穿幫了,所以她一直逃避和那邊的親人有連繫。

  和離一事也始終保守秘密,儘管徐嬤嬤口中嚷著要讓安家人出面討回公道,可是她以不傷家人的心為由壓著。

  如今他們找上門,不知所為何來,她真的有些擔心,怕人識破她不是安家女兒,雖然她也姓安……

  「我陪你回莊瞧瞧,沒人能傷得了你。」巫青墨輕擁著她肩頭,看似清瘦的臂膀可靠有力。

  「不必了,自個兒家人有什麼好見外,難道還會吃了我不成……」說是這麼說,她忽地捉住他移開的手臂,顫笑地握緊。

  「幫我壯膽也好。」

  「壯膽?」她的手好冰,還抖著。

  安璽玉勉強擠出一絲澀笑。

  「如果友人拿戒尺抽我,你要擋在我前頭護我。」

  戒尺?!巫青墨握緊了她的手。

  第7章(1)

  但當兩人以視死如歸的氣魄回到洗花塢時,事情卻大大超出安璽玉想像——

  面對聲勢浩大的親友團,安璽玉得到的不是謾罵和狂吼,而是一個又一個的擁抱,而是教人動容又眼眶泛紅的淚水,一雙雙蓄淚的紅眼睛讓她徹底感受到有家人真好。

  她是被寵愛、被憐惜的,即使最疼愛她的祖母不在了,那不見皺紋、依然美麗如昔的娘親,幾個體型壯碩、哭起來像熊吼的哥哥、或端莊、或秀麗、或清妍的嫂嫂們,他們對她的心疼不是假的,總要摸摸她才放心。

  「娘的心肝呀!你受苦了,瞧,娘好端端的寶貝兒被那群狼心狗肺的畜生折騰成什麼樣,娘心痛呀!」

  「娘,我很好,沒吃什麼苦……」一隻熊掌忽地往她背上拍,差點把她拍到斷氣。

  「妹妹別怕,商府的人敢欺負你,哥哥上門把他們全打瘸了,看誰敢給你臉色看。」安家大郎聲音宏亮,胳臂有女子大腿粗,說他能一拳打死老虎都不稀奇。

  「是呀!妹妹,商府小子欺人太甚,把我們如花似玉的妹子當沙子踩,要是不給他一點教訓,哥哥們對不起你。」安二郎抱著妹妹痛哭,比死了親爹還悲痛。

  「我……」沒你們說得悲苦,還過得相當優渥,光是贍養費就狠撈了一大筆,晚年生活不虞匱乏。

  「妹妹,我們都知道你受委屈了,你不用替那小子掩飾,人面獸心的偽君子我們見多了,你不回商府沒關係,哥哥們養你一輩子。」安三郎語重心長,不停地以手背抹淚。

  「對,沒錯,哥哥給你靠,我們有飯一定先給你吃,養活妹妹是哥哥的責任。」安四郎拍拍胸脯,一肩扛起養妹妹的重責。

  安五郎也想開口說兩句體己話,但他哭得沒聲了,被他家老娘一把推開,把瘦出尖下巴的女兒拉到身邊,細細呵寵。

  「你們這群猴崽子別霸著我的小心肝,一個個粗手粗腳的,要是碰傷了,我割你們的肉來補。」粗漢子一堆,比不上嬌滴滴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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