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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璐笙    


  圓圓亮亮的紅色眸子,稍微讓紊亂的思緒恢復平靜,與這天真無辜的白兔對眼,他似乎僅有歎息的份。

  哀聲長歎之餘,他順手抱起白兔,將它擺在自個兒眼前。

  昨晚,他失了神地自她唇上竊走一吻。

  對於這情不自禁的舉動他有後悔,卻也感到高興,因為他發覺她不為人知的可愛,那只有在沉睡時才有的十六歲純真。

  因為她的可愛……

  方纔才斂起的癡笑經過這番回味,又情不自禁地爬上他的嘴角。

  滿腦子雜思的項丹青傻笑著,未覺他將白兔捧向自己的臉,嘴唇緩緩嘟起,以為他所捧著的不是只白兔,而是某張縈繞在他腦海中不去的麗容……

  一人一兔的面容距離不斷縮短,就在項丹青嘟起的唇將要黏上白兔時,忽地,有個沉重如爪子般的東西掐住他的肩頭。

  在這瞬間,他自綺夢中回過神,耳邊聽見帶著濃厚殺氣的猛獸沉咆,而眼前那只白兔則是揮舞四肢,擺明就是看見哥兒們的興奮樣。

  好巧不巧,這只白兔的哥兒們,就是某只曾嚇得他差點破膽的虎。

  他死定了……

  「吼吼吼吼吼吼吼——」

  杏林裡,虎嘯聲響徹雲霄,其中還夾雜著細微的人聲哀號。

  春風徐徐、艷陽高照,向來平靜的杏林裡驟起一陣騷動,然而不出片刻騷動便平息,只留淡淡餘韻,在這春暖花開的杏林中搖曳。

  直至午後,出林採藥的袁芷漪回來了。

  「咦,你的臉怎麼回事?」

  滿臉動物腳印和虎掌抓痕,一身灰黑破爛的項丹青搔頭乾笑,他與袁芷漪面對面坐在床沿,見她那雙涼意不減的眸子,他的心跳微微加速。

  怎麼回事?

  他被一群獸認為意圖侵犯純真小兔,因此遭獸群起攻之,這麼丟臉的原因他怎麼說得出口?

  見他不願多說,袁芷漪也懶得問,不過能被獸們欺凌成這副德行……

  「別惹它們,尤其是那兩隻。」她指的是虎與獅。「雖然它們為了這窩獸改吃素,可它們也不介意開葷一回。」從前就吃肉的,還會在意多吞個人嗎?

  項丹青連忙頷首,袁芷漪則是自木箱中翻出藥盒,輕輕揭開盒蓋,食指抹超藥膏要替他上藥,小臉湊近想看清他傷勢如何。

  驀見她逐漸放大的容顏,昨晚那近在咫尺、月下嬌容的回憶再度襲回腦中,項丹青臉一紅,趕緊撇開臉朝右望,讓她抹藥的指尖撲了空。

  睨著他無法藏妥心事的紅臉,袁芷漪略挑眉,隨即把臉移到他眼前,但很快的他又把臉移到左邊。

  她將臉移到哪,他就避到哪,兩人這般左右左右半天,轉脖子轉到酸的袁芷漪陡然出手,快狠準地用兩指掐住項丹青的下顎,將他的臉狠狠扳回面對自己。

  「你躲我?」她冷冷問道。

  「才才才……才沒有咧。」結結巴巴,不會說謊的老實人。

  被她緊緊捏著下巴,項丹青沒得躲,與她相對的那張臉愈漲愈紅。

  「你若是敢再閃一次,我就扭歪你的脖子省事。」

  乍聞她這句要脅,項丹青漲紅的臉色很快地被嚇到發白,由於她模樣實在太具神性,再加上前車之監,那說到做到的狠話說服他,僅能屈服「神威」之下,連連頷首。

  在寒若冰霜的目光鎖定下,項丹青果真乖乖地任她上藥,但他自始至終都垂著眸,就怕多望她一眼,昨晚那情不自禁的一幕又會重演。

  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冷,然而將藥膏抹在他頰膚上的動作卻是溫柔至極。

  袁芷漪撫著他的傷,將藥膏抹勻後,低低吐語:「你的傷好得也差不多了。」

  她的話令項丹青為之一怔,而後抬眼看著她。

  「不懂?」袁芷漪收拾藥品,一面道:「我的意思是,你傷好得差不多,可以擇個日子回家了。」

  回家。

  這兩個字打得他心房一顫,聽在耳裡是既熟悉也陌生。

  這些日子他並不是沒憶起家,然而比起西京,待在這地方似是天經地義,更從未興起那種迫切回家的心思。

  若她一輩子都沒提起,他是不是就會待在這裡一輩子?

  項丹青失神地瞧著她將藥盒收入木箱,她仍如以往的沉默寡言,然而此刻看在他眼底,卻沒由得來的令他心慌。

  「可、可我的腳走路還有些跛……」他拍拍膝蓋。

  「再過幾天你就能跑跑跳跳了。」

  「我的頭今早還犯疼。」他戳著太陽穴。

  「那是因為你昨晚吹了整夜的冷風。」

  「我的臉受傷!」他急呼,指著臉上的虎爪痕。

  「剛才不是替你敷藥了?」

  一連三句,全讓袁芷漪反駁回來,盯著她垂頸整理木箱的側顏,項丹青支支吾吾的,一時半刻也不知道找什麼理由說。

  將最後一隻藥瓶也放入箱中,她合起箱蓋,目光定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抬首與他相視。

  「丹青。」她徐聲喊道。

  他為她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而怔然。

  「你真的不想回家?」那雙清澈烏眸直直看進他失魂的眼瞳裡。

  他不想回家?

  不,他不是不想回家,他只是……

  怔望著她的眸子裡,有太多太多不捨。

  凝視她的時間愈長,兩道濃眉中皺起的溝壑也愈深,項丹青微瞇兩眼,總覺得看在眼裡的麗容漸漸有些模糊,而腦海中的家園卻益漸清晰。

  「……我得回去。」他語氣沉重地道,「家裡還有人等我,我必須回去。」

  將他那似掙扎束縛般的神態清楚看在眼裡,袁芷漪先是沉默著,接著又問:「我以為你父母雙亡。」

  「我父母去世很多年沒錯。」思即亡故雙親,即使是項丹青那張常帶笑的臉龐,也會浮上淡淡哀傷。「不過我爹在生前曾收留一名老翁,他待我極好,就像爺爺般親……他現在一定還在等我。」

  這是他非回去不可的原因。

  更何況項家只剩下他這個血脈,光宗耀祖、開枝散業的擔子全壓在他身上,他若不回西京,項家便注定絕後。

  那個家,有他得扛起的責任,是過世爹親交付給他的職責。

  聞言,和他相視的雙眸驀然垂下。

  自窗外拂進一縷清風,帶著杏香盈滿這簡陋木屋,迴盪在他們的沉默之間。

  「我沒有親人。」

  她突然提起自己的身世,引來他微訝的目光。

  「我是名孤女,是一位爺爺收養我,將我帶入杏林裡,他授我醫術,可在我八歲那年他就去世了。』

  她從來不提關於自己的事,就像她從不笑,在這副纖瘦身軀的背後,藏著難以道盡的撲朔迷離。

  然而這一刻聽見她主動提起身世,讓項丹青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的家有人等你。」她沉聲道,擱在腿上的雙手輕揪衣裙,神情略顯傷感。「而我在這裡,沒人等我回去……」幽幽目光移回,與他眸光相視。「也沒有人可以讓我等。』

  春末的風,拂落杏花。

  一片寂寞的綠葉,悄悄地在光禿禿的枝椏上冒了出來。

  第三章

  就如袁芷漪所說,原先還有些跛的腿在兩三天後果如常人般能跑能跳,又再過幾天,不止雙腿,甚至當初肩上遭胡刀砍出的傷口也將痊癒,一旦傷勢復原愈多,距離他回西京的時間愈近。

  我在這裡,沒人等我回去……

  坐在屋前那張椅上,項丹青雙手托腮,兩眼雖然直視著前方,不過從他渙散的目光來看,也可猜出他的心思早飛得遠遠。

  坐在他身旁的不是那頭猛虎,而是時常充當袁芷漪坐騎的棕獅,興許是不習慣和其他獸們玩成一塊,它便自動窩到前些日子遭獸群欺陵的項丹青身旁。

  望著前方在曬日翻滾的獸們,項丹青發怔的眼瞳閃爍著微光。

  「也許……』

  他的唇蠕動,低聲沉吟,守在身旁的棕獅動動耳,隨即瞟眼瞅向他。

  「也許,我懂你們為何會回來杏林了。」

  這杏林就像個世外仙居,在外頭汲汲營營的人們自然遺忘了這裡,然而也因隔絕於世外,這地方才讓人格外的感到空寂。

  花開花落,她在這杏林裡獨自生活多年,以雙眼作為杏花開落的見證,望著這杏林,不需語言,不需情感,在這沉靜度日的光陰,她習慣形單影隻,習慣沉默與冷淡,漸漸地,她心裡有個部分也隨著這遺世之居給隔絕了。

  她眼裡透著淡淡的寂寞……

  禁不住心底鬱悶,項丹青彷彿也感受到那份孤寂,他難以承受地伸出長臂將身旁的棕獅攬頸抱住,棕獅不動,似也懂得他的煩悶任他抱著。

  「你們知道袁姑娘寂寞,所以都回來了是嗎?」沉悶低嗓,埋在棕獅蓬鬆的毛裡,他幾乎是將整張臉壓入獅頸中。

  靜靜聆聽他細碎耳語,棕獅不動,只是微垂首,偶爾發出淺淺低吟,溫暖的氣息呼出,令他髮絲輕揚。

  分不清了。

  他分不清心頭那陣陣撕扯的感覺,究竟是心憐她多年孤單,還是他連想像也難以承擔的寂寞人生。

  那日晌午,他擁著獅頸低低呢喃著,心痛只有那頭高傲的獅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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