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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季可薔    


  她沒敢再看宋殊華一眼,溫順地跟在傅雲生身後進了宴客的偏廳。

  偏廳裡擺開了兩桌筵席,除了主客宋殊華和柳信外,陷席的還有傅雲生屬下的幾個將軍。

  朱妍玉低眉順目地進來,乖巧地扮演婢女的角色,為賓客們斟酒,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見她貌美,雖是不免多瞧了一眠,卻因傅雲生御下軍記森嚴,並不敢做那揩油吃豆腐之舉,柳信倒是讚了幾句,說是原來北方也有如斯窈窕佳人,都督艷福不淺。

  柳信這話一落,朱妍玉便敏感地察覺傅雲生情緒更陰沉了,連忙站到他身後。

  宋殊華見她穿著丫鬟的服飾,做著丫鬟做的事,心痛不已。

  朱妍玉卻並不覺得自己做的事低賤,只要傅雲生還肯用她、肯收留她,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她輕巧地為傅雲生斟酒,露出衣袖下一截手腕,在燈光下瑩白如玉,惹人心動。

  傅雲生瞥見了,只覺得極為刺眼,再看宋殊華的目光毫不避諱地追逐著她,更是莫名一惱。

  「下去,這裡不需要你服侍了。」他厲聲低語,聲嗓如結凍的冰,令人聞之膽寒。

  他生氣了,而且是十分惱怒。

  朱妍玉渾身發冷,默默地行禮告退,知道自己今日暴露了真實身份,怕是逃不過懲罰,他會如何發落她呢?

  第7章(1)

  她必須逃。

  離開筵席之後,朱妍玉第一個念頭便是逃離這一切。

  她逃奴的身份已經暴露,弟弟同樣有危險,若是他們姊弟倆被官府抓回去,恐怕難逃一死。

  她不能將希望都寄予在那個男人身上,萬一他……不肯放過她呢?

  你不會讓我有機會救你第二次。

  他曾經無情冷酷的警告彷彿仍在她耳邊迴盪。

  而且她方才在席間看得出來,他是真正的震怒,只是隱忍著,想起她初次見到他時,那一顆滾過她腳邊的頭顱,她全身的血液就發冷……

  一念及此,朱妍玉什麼都顧不得了,趁著府裡宴客,下人們來來去去地忙碌,她躲躲藏藏,一路溜到了弟弟住的下人房附近,正徬徨找人時,一道黑影如柱子般沉默地落定她面前。

  她一怔,茫然揚眸。

  來人身材挺拔,英氣勃勃,身穿黑色勁裝,胸前繡著銀色雲紋,朱妍玉認出他正是跟在傅雲生身邊的親衛玄武,下意識地往後退。

  「顧姑娘是想找你弟弟嗎?」玄武一語便道破她的來意。「他不在這兒。」

  「不在?」她聽出他話裡不祥的暗示。

  「都督指示,他已經被安頓到別的地方去了。」

  「去哪裡?」朱妍玉慌了。「你們將宇哥兒帶去哪兒了?你們想對他怎樣?」

  「他目前性命無憂,顧姑娘無須擔心,請回吧。」

  請回?回去哪兒?

  玄武似是看透她的思緒,嘴角掀起冷硬的弧度。「姑娘以為沒有都督大人的允准,你能安然離開嗎?」

  如一桶冰冷的雪水澆下來,朱妍玉渾身涼透。

  她倉皇四顧,前方一條通道,又長又直,幾個燈籠掛在屋簷,寒風吹來,忽明忽滅。

  空中飄著雪。細細碎碎的冰珠落在朱妍玉發上、臉上、身上,寒意滲進肌膚裡,凍得她毫無血色。

  她跪在松柏園的入口處,等著男人歸來。

  偶爾有幾個好心的下人經過,勸她先吃點東西、多披件衣裳,雖然她犯了都督大人的禁足令,是該受罰,但這大冷天的,萬一跪出個好歹怎麼辦?

  也有諸如春柳等幾個大丫鬟對她投以冷嘲熱諷的目光,陰陽怪氣地刺上幾句,她都置若罔聞。

  驀地,有人將她的臂膀托起來,飛快地在她膝下墊了一個厚厚的軟墊,膝蓋接觸的不再是冰涼的雪地,而是綿軟的棉布面,頓時有了些許暖意。

  她怔怔地揚起眸來,竟是方才攔住她去路的玄武——

  「多謝……軍爺。」她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只能這樣喚道。

  玄武神色淡冷。「不用謝我,並非在下想將這軟墊給你。」

  那是誰讓他拿來的?莫非是……傅雲生?

  玄武並不多言,漠然離去,留下朱妍玉繼續跪在原地,心下忐忑不安,又忍不住升起一絲希望。

  若真是他讓人送來的軟墊,或許自己還有一線生機?

  朱妍玉跪得更端正了,挺直背脊,低眉斂眸,一直跪到了亥時,才聽見後方傳來一陣響動,跟著一道俊拔的身影落在她眼前的地面。

  她認得出來,是那男人的影子,他回來了!

  她不敢抬頭看,趴伏在地,擺出最卑微的姿態。

  沒有人說話,甚至連細微的呼吸聲都聽不到,唯有一瓣瓣晶瑩剔透的雪花在夜空中安靜地旋舞。

  傅雲生停留了不過數息的時間,便重新舉步。

  眼看著那影子離自己愈來愈遠,朱妍玉慌然揚嗓。「都督大人!」

  她為自己喊得很大聲,可嗓音像哽在喉嚨裡,乾澀而瘖啞,弱得像受傷的貓咪嗚咽。

  男人也不知有沒有聽見,仍然繼續前進。

  她只覺得眼眸酸澀,腿腳又冷又麻,全身似要凍僵了。

  她深深呼吸,嘶啞地提高嗓音。「大人,請救小女一命。」

  這回,他總算停下了,轉過頭來。「我說過,你不會有機會讓我救你第二次。」

  冷漢至極的言語此刻在她聽來卻宛如天籟。

  無論他說的是多麼絕情的話,至少他沒有不理她,不是嗎?

  朱妍玉維持趴伏的姿態,雙手各抓起一團雪,緊緊握著,似是藉此抓住救命的生機。

  她咬住顫抖的牙關,盡力讓語調平穩。「大人,小女對您有用處。」

  「什麼用處?替我養馬?」他語氣冷誚。「流星固然中意你,但也不是非你不可。」

  說得是,今日流星沒有她哄著,不也讓李大叔洗了身子、餵了草料?

  朱妍玉死命地咬唇,在唇上咬出一枚深深的月牙印。「我還能夠……相馬配種,為都督大人培育出最優秀的良駒。」

  「是嗎?」他不以為然。

  不相信?

  也對,她才剛來沒幾個月,就算有機會育種,暫時也看不出什麼成效,無法證明自己的價值。

  「大人,只要您願意大發慈悲,給小女和弟弟一條生路,小女……為您做牛做馬,結草啣環……」

  一聲冷笑,銳利得像一把殺豬刀,剝得朱妍玉的臉皮紅腫發疼。

  是啊,他傅雲生是何等人物,只要他一句話,多的是人樂意為他拋頭顱、灑熱血,何須一個沒入賤籍的女奴報答恩情?

  她能為他做什麼?能對他有何用處?

  「沒話說了?」他嘲諷。

  她閉了閉眸,珠淚落入雪地裡,淡逸無蹤。

  接著,她聽見他高開的跫音。

  她是對他沒用處,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世間,她一個罪奴哪裡能奢望什麼好下場?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想活著……

  你的腿廢了,再也不能賽馬了,你還活著幹麼?乾脆死一死算了!

  腦海裡閃過一幅令她心痛的景象,那個應該是她至親的父親喝醉了酒,頹廢地衝著她喊。

  爸爸,我是你的女兒……

  我沒有你這麼沒用的女兒!你說說看,你除了賽馬還會什麼?只差一步,只差那麼一點點你就要拿到冠軍了,為什麼偏偏摔下來!

  為什麼?

  不能賽馬就沒有活著的價值了嗎?拿不到冠軍就該千刀萬剮嗎?

  就算她這輩子只能庸庸碌碌,再也無法為父親帶來榮耀,身為血緣至親,怎能那樣對她?

  「我不想死……」她喃喃低語,淚如雨下。「我想活著……」

  這難道是那麼不可饒恕的事嗎?她只想活著啊!

  「大人!都督大人……」她膝行往前,卻怎麼也追不上前方男子的步伐,慌忙站起身來,偏又因為雙腿跪得麻木,一時不穩,狼狽地摔倒,額頭磕了結冰的雪塊,咚地一聲悶響,嘴上也不防吃進了一小團混著爛泥的雪。

  有一瞬間,她真想像個賴皮的孩子,趴在這雪地上號啕大哭。

  哭這不公平的世間,哭自己孑然一身來到這異世的時空,哭自己有了個弟弟,有了牽掛,卻終究掙不過命運的捉弄,轉眼成空。

  可是她不能哭,哭了也不會有人來哄她,哭了也做不回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職業騎師。

  她昏昏沉沉地用手撐地,踉蹌地意欲站起時,一雙有力的臂膀突兀地橫過來,一把將她橫抱入懷。

  她愕然。

  抱她前行的男人正是傅雲生。他一個深沉的眼波掃過,幾名親衛都識相地停住,不再跟著他。

  傅雲生一路將她抱進屋裡,他身上帶著一股濃濃的酒味,卻並不刺鼻,反倒令她感覺到溫暖,不由得用臉蛋蹭了躍他結實的胸膛。

  進了屋,屋內燒著地龍,一股熱浪當下撲面而來,朱妍玉有些茫然,正失神時,她已經被男人粗魯地摔上一張軟榻。

  「給我好好待著。」

  傅雲生粗聲粗氣,語落便不再理會她,逕自進了裡間的澡房,小廝早已預先備好熱水,他匆匆沐浴,洗去一身酒氣,卻洗不去體內蒸騰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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