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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綠光 他的眼瞳黑潤如深不見底的潭,平常漾著笑時,賞心悅目得教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但方纔他在書房時,哪怕嘴邊掛著笑意,眼神卻是冷進谷底,而此刻她讀不出他的思緒,直覺得他的眼裡像是藏著悲傷。 一抹深沉到她無法理解的悲傷。 半晌,周奉言才啞聲啟口,「好吧,你想去牙行就去吧,不過你就待在帳房裡,每日謄寫印信文簿就好,晌午便回府。」 說來可悲,他沒守在她身旁照料,她的氣色確實是好多了,應證了他就是讓她抑鬱難解的元兇,可天曉得他有多想念她,想見她時,只能偷偷躲在角落,哪怕只看見她的背影,都能教他稍解相思。 而她,卻是迫不及待想離開他。 「工錢怎麼算?」 一問出口,就見他笑得自嘲。「丫兒,一顆還魂丹恐怕是你用一輩子也還不完,但如果你執意要還,哪日要是我覺得夠了,我會告訴你。」 明知道重生之後,一切重來,她的記憶裡不再有他,她不會記得曾有過的情感,可是他心裡就是說不出的難受,只因那些共處的記憶,對他而言是無可替代的至寶。 他記得,她是如何撒嬌,用嬌嫩的聲音喚著自己,看著眼前的她,他有些混亂了。 於丫兒面有豫色,像是在掙扎什麼,最終還是取出手絹遞給他。「你的嘴唇流血了。」 周奉言沒接過手絹,目光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你會心疼嗎?」 於丫兒皺起眉頭,卻始終沒說話。 周奉言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隨雙葉回房吧,牙行的事我會安排。」話落,從她身旁走過。 於丫兒垂眼看著手絹,想了想,回頭追上,將手絹硬是塞進他的手裡,又拔腿朝一旁等候的雙葉跑去。 周奉言回過身,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將手絹湊到鼻間輕嗅著。 一樣的……他的丫兒雖變得淡漠,但一樣善良,如果他再卑微一點,她是不是就會多關注他一點? 第3章(1) 就在連下數天大雨,一日天氣放晴時,周奉言答允了於丫兒到牙行工作。 教於丫兒有些意外的是,周奉言並未陪同前來。 周家牙行位在巴烏城東御道上,這條大街上的店舖全都是京裡叫得出名號的商舖酒樓,在這兒行走的幾乎都是逗留城裡的商賈和朝中官員,沒點身份地位的,恐怕還踏不進這條街。 而周家牙行幾乎佔了緊鄰的三家鋪子,屋簷垂掛著八角流蘇風燈,底下十六扇鏤花彫門全開時,可窺見牙行內部的富貴逼人,前廳裝設如茶肆,擺設的是連黑市裡也尋不到的奇珍異寶,而後院則是三間宅子打通,作為置貨的棧房和遠行商隊休憩的暫時別院。 「你就是於姑娘?」 於丫兒收起打量前廳的目光,望向喚她的男子。 男人有張玉白愛笑的俊臉,一身月牙白繡蓮錦袍,手持折扇,氣質雋雅,風采迷人。 「你好。」他的笑像會感染人,教於丫兒不禁也笑瞇了眼,微露編貝,讓跟在身旁的雙葉和舞葉微詫地多看她一眼。 打她進周府以來,就今兒個笑得最開心。雙葉曾問過周奉言,怎會答允讓於丫兒到牙行工作,周奉言只道:「如此一來,可以讓她舒心一點。」 看來果真不假。畢竟打理牙行的巴律有張可以讓鐵石心腸的人都化為繞指柔的笑臉,再滔天的怒火,在他的笑臉之下都會化為春風。 「唉唷唷,瞧瞧,這小姑娘真是好討喜,哥哥我喜歡。」巴律一見她的笑,把折扇一收,就要貼上她。 「巴律,我勸你住手,她不與人太親近。」舞葉拔出腰問紅綠相間的竹笛,硬是將他格開。 「怎會?」巴律的手軟若細蛇,轉個兩圈將竹笛推開,一把親熱地捧住於丫兒的小臉。「哥哥我喜歡丫兒這個名字,喚你丫兒可好?」 於丫兒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道:「好。」 聞言,雙葉和舞葉一整個傻眼,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看見什麼。她明明是爺一靠近就緊繃抗拒,讓她們以為她是個守貞烈女,豈料……這到底是只對爺明顯厭惡,抑或者是巴律的笑臉真連石頭都能侵蝕? 「哥哥好喜歡你這張小嘴,讓哥哥親一下好不好?」巴律一雙桃花眼像黑琉璃似的,流光竄動。 「於姑娘是爺的未婚妻。」雙葉好心提醒他。 巴律頓了下,笑意還在,但——「爺的未婚妻?」 「都多久的事了,你還不知道這個消息?」舞葉將竹笛收妥,雙手環胸地看著兩人。 「我知道這事,可問題是爺怎會讓夫人到牙行?」他二話不說的收手,而且立即修正臉上笑容。「夫人,我是巴律,牙行掌櫃,不知道夫人今兒個……」 「我有名有姓,不叫夫人。」於丫兒淡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巴律不禁看了舞葉一眼,就見舞葉聳了聳肩,揚了揚眉,翻了翻白眼。「我要是看得懂,我就跟你姓。」擠眉弄眼還擠得一點美感都沒有,真是教他都忍不住唾棄! 「你就算看不懂還是得跟我姓。」舞葉哼笑了聲。 「怎麼就不是你跟我姓?」巴律面露痞樣,不滿地貼了過去,舞葉不閃不避地張著瀲灘大眼和他對瞪。 「憑什麼得跟你姓?」舞葉面無表情地尋釁道。 「於姑娘,他們常這樣逗嘴,不要以為他們感情不好,其實他們是——」 「兄妹。」她噙笑打斷雙葉的解釋。 此話一出,三個人莫不盯著她瞧,對她的回答萬分錯愕且不解。 「丫兒,你怎麼猜的?」巴律忍不住問。 「你們長得有幾分像。」好比嘴型和眼型。 「我哪兒跟她像了來著?你仔細瞧,瞧瞧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嘴,天啊,老天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給了我!」說到情動處,他忍不住將額前髮絲撥到後頭,抱著頭,望向遠方天際。「罪孽呀我,長得太俊了!」 「於姑娘,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舞葉眼角抽了下,面無表情地道。 於丫兒怔楞了半晌,突地掩嘴低低笑開,最後還忍俊不禁,逸出銀鈴般的笑聲。 這一笑讓在場三人不自覺地看向她,只見她清麗面容因為笑意而生動,猶如清晨初露淌下花間,顏色益發美麗,教人望而出神。 於丫兒笑到忘我,餘光瞥見三個人直盯著自個兒瞧,趕忙收住笑意。 「我、我沒有嘲笑的意思。」她有些靦腆,怕被誤解或傷了人。「我只是很羨慕你們。」 兄妹之間不就是應該如此嗎?手足間本該是最親密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兄長卻捨棄她。 巴律注視著她良久,最後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喂!都說了是爺的未婚妻,還摟摟抱抱,你是想死了不成?」舞葉二話不說將他推開。 「像對妹妹一樣都不成?好比你……哇,你竟然打我?你有沒有想過九泉底下的爹娘?」巴律捂著臉,可憐兮兮地控訴著。 他也不過是想抱抱她而已,有必要賞他巴掌嗎?妹妹打哥哥,這世間還有三綱五常嗎! 「好了好了,有客人上門了。」雙葉壓低音量說著。 巴律回頭望去,使了個眼色,裡頭的牙郎隨即上前招呼。 「到裡頭吧,我教你怎麼寫印信文簿。」 「好。」 對街酒樓的二樓雅座上,傳來陣陣咳嗽聲。一雙深邃的眸直睇著牙行內幾人互動,臉色深沉得教人讀不透,而身後的拾藏靜默不語,只是暗惱巴律的沒分寸。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周奉言啞聲道:「許久不曾見她笑得這般開心了。」 拾藏神色微動。「爺,巴律天生討喜,再難應付的商賈都難敵他的笑臉,這不也是爺願意讓於姑娘前來牙行的目的之一?」 周奉言收回目光,睨他一眼。「你倒是很懂我的心思。」 「屬下只是揣測。」 周奉言掩嘴咳了兩聲,神色黯淡地皺了皺眉,腦海裡全是她被巴律給逗笑的神情,所謂恍若隔世,就是這種感覺了,像是隔了一輩子才又能再見她的笑,然而讓她展顏歡笑的人並不是自己。 更惱的人是,她對於巴律的親近並不抗拒。 「爺,巴律對任何人都是如此,他肯定是覺得於姑娘討喜,才刻意逗笑她。」拾藏端詳他的神情後,低聲說著。 周奉言不耐的瞪去一眼,像是惱他一再揣測自己的心思,偏又猜得那般準確,想開口,又是一陣陣的咳。 「爺,既是身子不適,何不把祝大夫找來?」 「不了,不過是小事。」又咳了兩聲,他不快的起身,往樓下走了兩步,才又道:「晚點她們回府後,要舞葉到廚房熬老薑汁。」 「是。」 「對了,要加點烏糖。」 「烏糖?」 「要不丫兒會喝不下。」 拾藏楞了下,這才明白原來薑汁是要給於姑娘喝的。染上風寒的是爺,喝薑汁袪寒也該是爺,給於姑娘喝做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