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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鄭媛    


  他站在窗前。

  夜,回復死寂。銀色月華浸潤他胸前的蛇紋玉,那玉彷彿活的一般,玉體內潛藏一股伏流,攪動著詭譎的血光。從密林內吹來一陣腥風。馬房內的牲畜又開始躁動。

  障月抬起左臂,按住黑馬。

  黑馬嘶鳴。

  馬房內的牲畜不再蠢動。

  障月上前一步,月光透過窗,直射他合黑的眼眸。

  黑沉的眼,在妖詭的銀光下,浸出魔性的眼芒,那暗芒氳出紫色詭光,在他沉冷的瞳仁內流轉……

  窗門關閉。

  他轉身。

  黑馬嘶鳴,退了兩步。

  跨出馬房前,他回頭看黑馬一眼。

  如剛進來時那般,黑馬對他俯首,俯跪前蹄。

  馬房內的牲畜們垂下頸子抖顫,無一例外。

  他跨出馬房。

  碰!

  兩扇沉重的木門,在障月身後自動闔上。

  天亮不久,織雲就醒了。她從床上坐起,見到小雀臥在窗邊的軟榻上,依然沉睡著。她悄悄下床,穿妥衣裳,披上大氅,然後打開房門,安靜地走出房外。

  自昨夜起,雪已開始融解,屋外一地濕意,和著雪泥,小徑顯得十分濕濘。

  織雲踏出主屋,兩腳踩在濕滑的融雪上,嘴裡呵著白氣,踏著腳底下滑溜的雪塊,吃力地一步步走向馬場。

  喘著氣,她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在力氣快要耗盡前,她終於看到不遠處的馬場,看到剛走出矮屋的他……

  「障月!」她呼喚他的名字。

  他回頭,看到是她,略微驚訝。「怎麼這麼早——  」他的話沒機會說完。因為她忽然加快步伐,不顧腳下危險的融雪,朝他直奔而來——

  「慢——  」他喊。

  初融的雪塊濕滑危險,織雲還未奔到他身邊,眼看著就要摔倒……

  他邁步過來,千鈞一髮地接住她。

  織雲摔進他的懷抱裡。

  「急什麼?」他俊臉微變。

  織雲嬌弱地喘息……

  他沉眸,攏緊手臂。

  臂彎裡的人兒癱在他懷中,像一灘水,纖弱得讓人心疼。

  「我,」織雲喘著氣,白嫩的雙頰不自然地嫣紅。「我想,我急著想騎馬……」

  她吁著氣說。

  他凝視她頰上的酩紅。

  「先進屋,喝杯熱茶。」他沉聲說,低斂的眸底掠過一抹合影。

  她點頭。地上既濕且滑,他擁著她走進屋內。「地上太潮濕,今天不騎馬。」他說,倒一杯熱茶給她。「把茶喝下。」

  她聽話,拿起杯子,淺啜。那杯溫熱的茶,暖了她冰涼的指尖。

  他走到壁爐邊,朝爐內扔進一根柴火,火焰登時噴亮,木頭劈啪作響焚出香氣,屋內也更暖和了一些。

  可她還是凍得發抖。

  那段吃力的步程,並沒有讓她的身子暖和多少。

  他回頭走過來,見她纖細的身子在顫抖,大手一伸,將她擁進懷裡。

  那溫暖的臂彎瞬間熱了她的身子,也熱了她的心窩。

  她歎息。

  「障月,我們今天真的不能騎馬嗎?」她喃喃問他。

  「不能。」

  「那麼,明天可以嗎?」她殷殷問。

  「看情況。」

  「明天,明天我還會來,」抬眸,她幽幽對他說:「我來了,如果不能騎馬,你還是讓我進屋,給我一杯熱茶,為我加一根柴火,不要馬上讓我走,好不好?」

  他斂下眼,俯視她水汪汪的眸子。「傻丫頭。」他抿嘴。看到他笑,她也笑了。

  織雲揪著的心化開,化成了一灘暖水,兜繞在心間,將他的笑攏著、收起、藏住。

  他的眸色很深。

  斂著眼,掩起眸底複雜的合光,他收攏手臂,將懷中嬌柔的人兒擁得更緊。

  那刻,他眸中的顏色,也醞釀得更深沉。

  第6章(1)

  一個月過去,織雲已經將絳兒駕馭得不錯,兩日前,她終於盼到障月首肯,她今日騎著絳兒出宮城。

  期待了兩日,這兩夜她興奮得幾乎沒睡。

  「外頭路面崎嶇,與馬場不同,總會有些突發狀況,妳記得不可驚慌,只要駕馭者夠鎮靜,坐騎遇到任何狀況,都不會失去控制。」出發前,他叮嚀她。

  「好。」她點頭承諾。

  「那麼,出發吧!」欄柵已打開,他率先騎著一匹雄壯的黑馬,步出馬場。那黑馬,在宮城裡是一匹無人能馴服的烈馬,織雲看他輕鬆自在地上了馬背,馬兒竟然肯乖乖就縛,絲毫未加以反抗,讓她十分吃驚。織雲的小牝馬跟隨在黑馬後面,他們自馬場後方的小徑,騎著馬兒漫步離開宮城。

  他帶她一路朝西走,來到西邊城牆盡頭。

  「我們要出城。」他勒停馬,回頭對她說。

  「出城?」織雲睜大眸子。

  「不敢?還是不願意?」他凝眼看她。

  「我……」織雲遲疑了。

  她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要帶她出城。

  織雲城位於高原,除城內的聖山外,西方尚有一座高山,名叫鐵圍山,此座高山與織雲城的聖山,同一龍脈相承,是子母山,鐵圍山的高度超越聖山數倍,一旦越過這座鐵圍山,即抵達西方索羅國界,此處,不僅織雲城民罕至,外來的人,更不敢登上這座鐵圍山,更遑論越過。

  「城外是鐵圍山,我們要上鐵圍山,才能看到雲海。」

  「可是、可是鐵圍山另一頭——  」

  「我們不會越過鐵圍山,只到半山腰,往下便能俯視織雲城,屆時妳會在雲海中看到宮城。」

  「雲海?」她不敢相信。「宮城為何會出現雲海中?」

  「妳知道我為何挑今日?」他笑。

  她輕搖蟯首。

  「今日申時過後,陽光會弱下,屆時氣溫驟降,城內將起大霧。」他道。

  「大霧?」她有些懂了。「那會是什麼樣的景觀?」她問,盈潤的眸子掠過一抹期盼的水色。

  每年暮冬,城中皆會起霧數日,然而大霧卻須隔十多年才有,即便在冬季也難得一見,織雲記得自己只在七歲那年,於城中見過一場大霧,當時她待在城裡,只知大霧起時雲天霧地,伸手不見五指,卻想像不到倘若從山上俯視,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妳親眼見到,會比我形容的更貼切。」他道。

  織雲原本猶豫不前的心,開始動搖。

  「出去幾個時辰,不會有事。」他低柔地對她說。

  「可是……」她還想說什麼,卻咬住唇瓣。

  「大霧不是年年都起,只有大霧起時,才能見到這樣的景象,這回不看,就要再等十數年。」他道。

  十數年?織雲的心開始亂。十數年對她來說,不知是否能等待得到?

  「我們出去吧!」她聽見自己這麼說:「我們這就出去,不要耽誤了時辰。」

  她再說一遍,這回是更肯定的。

  「好。」他調轉馬頭,準備出城。

  「可是,城門有守衛,從西邊,有辦法出城嗎?」她知道,自己從城門絕對出不了城,就算出得了城,爹爹也必定會立即遣人追來。

  「有。」他回頭對他笑。

  隨即,策馬領在前方開路。

  她跟隨在他身後,見到他在馬上的英姿,她不懷疑,他隨時能策馬馳騁,輕鬆如意地,駕駛這匹不易掌控的烈馬。

  他帶領她,來到西邊護城溪谷,這裡有一條大川,除鐵圍山外,也是織雲城西的天然屏障。

  「今年瑞雪,本來應當泛洪,但雪融不久又落大雪,凍住源頭融雪,今日再起大霧,川上開始枯水,川底黑巖紛紛露出,我們只要踏著岩塊涉水而渡,就可以越過大川。」他對她說。兩人抵達川道,織雲果然看見,川底裸露出許多黑色的大岩塊。他跳下背,回頭走向她。「妳先下馬。」他對她說,隨即抱住她纖細的腰,將她抱下馬背。

  「我們要牽著馬兒過川嗎?」織雲期待地問。

  「不,我牽馬過川,妳在川邊等我,我先把馬牽過去,再回頭帶妳。」他柔聲道。

  織雲的神情有些失望,可也不敢反對,因為川上的岩塊看起來確實十分濕滑,讓她有些害怕。

  他先在絳兒耳邊安撫幾句,之後便將絳兒拉到黑馬身邊,織雲原以為他要牽兩匹馬一起過河,沒想到他卻跳上黑馬馬背,手裡拉著絳兒的韁繩,接著一陣風馳電掣,他騎在黑馬背上拉著小牝馬,幾下便跳過岩塊,很快就跳到大川另一邊。

  織雲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她沒有想到,他騎在馬背上過大川,竟然會如此容易。

  過川後,他在對岸僅將絳兒繫好,又跳上黑馬,騎馬涉水回來。織雲愣住了,直到黑馬停在她前方,她還呆著,如同作夢,不明白他為何又將黑馬騎回來……

  「上來。」他坐在馬背上,俯身,朝她伸手。

  「上馬嗎?」她仰首,傻傻地問。

  日光自他背面射來,她瞇著柔潤的眸子,因為看不清他的表情,還被日光照得有些暈眩。

  他撇嘴笑。

  猿臂一伸,捲住她的柳腰,單手就將她提上馬背——

  織雲驚喘一聲。

  魂尚未定,她已經被男人安置於馬背,靠在他胸前。

  「坐妥,」他單手掌住她的腰,一手提著韁繩,俯首貼在她耳邊啞聲道:「我們要過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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