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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黑潔明    


  在她來之前,庭院裡那些花從來沒開過,他在這之前,一直以為它們只是草,甚至不曉得它們會開花。

  那隻貓一臉舒服的待在她懷中,幾近挑釁地從她的肩頭上看著他。

  胸臆中,有些不明的情緒在發酵。

  他一直看著她,直到她進了門,消失在圍牆之後,才將視線拉回來。

  小樓內,全是他長久下來紀錄的鐵冊,透過這些成冊鐵牌,他可以知道那些被拘至無間罪人的情況。

  黑暗中,無數的鐵牌在小樓中,堆砌成了一道又一道不斷向上延伸至黑暗中的高牆,它們多數都是暗沉無光的,只有兩塊,透著暗淡的微光。

  數萬魂魄,只有兩個開始聽進去了。

  這差事,真的很沒有成就戚。

  但,他早就知道了,打從他出世,就注定了要成為這兒的看守著。

  無明,你是為此而存在的。

  那一字一句,迴盪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所學的,所修習的,都是為了無間。

  明知如此,那如千斤般的疲累依然無法逝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這個地方,所有的事物皆是千年不改、萬年下變,他幾乎對一切都失去了感覺。

  除了那在心中緩緩堆疊累積的疲倦。

  那倦累在不覺中,形成了寒冰,逐漸侵蝕他剩下的知覺。

  他閉上眼。

  初來這兒時的抱負理想,幾乎要被消磨殆盡。

  有時候,他真的懷疑自己這麼做,究竟有沒有用。

  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終有一天,會在這兒化為一尊冷硬的石頭。

  你一直走一個人在這裡。

  她秀麗的面容,浮現腦海。

  他可以看見她眼裡的同情,她柔弱的小手,彷彿還輕柔地覆在他臉上,溫暖撫慰了他心底深處幾欲凍結的那一塊。

  喀——

  輕微的撞擊聲響起,他一愣,睜開眼朝發出聲響的平台上看去。

  只見她抱著不知從哪弄來的絃琴,在渡世台上跪坐了下來。

  黑貓跟在她身邊,喵喵叫著。

  「噓。」她叫貓兒安靜,一邊調整琴弦,然後試了幾個音,才開始彈了起來。

  簡單、清亮的音符流瀉了出來,她的手指非常笨拙,彈奏出來的樂音幾乎是不成調的,但所有的音律和順序卻無一還漏、完全正確。

  那是他吹的鎮魂曲。

  他愣在當場,看著她小心卻笨拙的,彈出一個又一個的音符。

  她彈得很專心,秀眉緊緊蹙著,甚至連他到了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彈到第二段時,她熟練了些,不過還是有些凌亂。

  「你在做什麼?」

  她嚇了一跳,停下了彈奏,抬首見是他,才鬆了口氣,抱著琴道:「我在彈琴。」

  「琴哪來的?」他不記得這兒有琴。

  「我和魅童要來的。」她說。

  他靜靜看著她,好半晌,才又開口問。

  「為什麼?」

  「我想幫忙。」她睜著那雙烏黑的大眼,毫不遲疑的說:「團結力量大,兩個人比一個人好。」

  她的回答,教他震懾不已。

  那麼長久以來,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我想幫忙。

  那麼簡單,那麼直接。

  寂冷的心,莫名暖熱。

  「再說,如果我不能代兄長受過,若彈這首曲子能讓他早點醒覺,我願意在這裡一直彈下去。」

  驀地,胸中那無以名狀的不悅情緒,瞬間再現。

  「你怎麼曉得這會有幫助?」他問。

  「我不曉得。」她直視著他,坦然承認,「但我知道你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

  「這首曲子,也有可能是業火的刑罰。」他警告她。

  「如果是的話,那它也太溫柔了。」她柔聲道:「如果是的話,你也不會如此費心的一再吹奏它。而且,每次你吹這曲子時,貓兒都會變得很乖巧,很安靜。它喜歡聽,我也是。」

  他瞪著她,心緒混亂難明。

  「只要能救龔齊,你什麼都願意做嗎?」

  「對。」她堅定的點頭。

  「即使那詛咒會從他轉世後便會開始生效?」

  「對。」她抱著琴,啞聲開口,「我知道,這會讓他們不斷受罪,但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

  聽到她這般斬釘截鐵的回答,從初見她後,就不斷在胸中積壓的渴望瞬間高張。

  他本欲等事情查清楚後再決定該如何做,翻案有翻案的程序,天地有規、有法,沒有規矩,難成方圓,但——

  不。

  別去想。

  不可以去想。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秦無明,別犯下無法挽救的大錯!

  他的理智如雷般在腦海裡迴響,卻無法阻止他的渴望,無法阻止他開口。

  「那你留下來。」

  她一愣。

  「你不是想讓他重新做人?」

  他想要。

  他需要她。

  他所有的心神都如此要求。

  打從第一次從龔齊的記憶中看見她,他就不斷想起她,想起她的笑,想起她的人,想起她照耀世間的純淨與溫柔。

  看著她迷惘的表情,他明知自己該停下來,不該再說下去,但寂寞和渴望卻讓他把話說完,「你留下來,我就讓他重新做人。」

  「留下?」雲夢不敢相信的看著他說:「你願意讓我代兄受過?」

  「沒有人能代誰受過。」他抿著唇,沉聲道:「我說過了,業火未盡,即使轉世,他必會一再受苦。」

  「那……」她不解的看著他,不懂他要求她留不是為什麼。

  「我可以放他轉世為人。」雖然所有的理智都在腦海裡吶喊著,要他不要鑄下大錯,但他還是看著她,將那句話,說了出口。

  「但你要留在這裡,成為我的妻。」

  雲夢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沒有聽錯,可眼前表情冷硬的男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老實說,她不認為他真的懂得什麼叫做玩笑。

  「你要娶我?」她忍不住再確定一次。

  「對。」

  這男人簡潔但確定的回答,教她杏眼圓睜,粉唇微張。

  他以為她會拒絕,畢竟這裡不像人間,也不像天界,這地方什麼都沒有。

  但她看著他好半晌後,卻深吸了口氣,張嘴答應。

  「好。」

  他不敢相信的看著她,但她只是對著他,露出了微笑。

  那抹笑,如甘露一般,再次魅惑滋潤了他。

  他朝她伸出了手,她放下懷裡的琴,沒有半點猶豫的將小手擱到他掌心上。

  這女子是如此美好,他拉她站起,將她攬到身前,冰冷的大手,覆著她溫暖的小臉,剩下的最後一絲良心,終於讓他啞聲開口提醒。

  「你最好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她仰起秀麗的小臉,正色的看著他道:「我說好,就是好。」

  一顆心,因她輕柔的話語而鼓動。

  明知道,這是在佔她便宜;明知道,這違反了天規——

  但他已孤單太久、寂寞太久,他需要她美麗而乾淨的存在,溫暖他、提醒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他還是告訴自己,她很清楚答應了什麼。

  他捧著她的臉,將兩人眉心相抵,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雖然覺得印堂很熱,雲夢仍看著他,沒有試著閃躲。

  「從現在直到永遠。」他貼著她的額,要求她的誓言。

  「從現在直到永遠。」她感到有些暈眩,依然開口承諾。

  「我秦無明,以無間獄王之名,在此立誓,娶天女雲夢為妻,死生相契,永不分離——」

  她可以聽到他低沉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在她耳邊迴盪著,他的話聲雖不大,但每說出一個字,都如雷霆一般,在她耳裡轟隆作響。

  他說話時,她感覺到眉間的熱度迅速攀升,當他話聲方落,她也覺得自己要被燙傷的那瞬間,萬丈光芒突然從兩人相抵的眉間散開。

  她以為自己會昏過去,但最終只是眩了一下。

  光芒如來時般迅速消散,她喘著氣,看見他已不再抵著她的額。

  他的眉間,多了一個發出金光的印記。

  她可以從他黑瞳中,看見自己的眉間也有個相同的記號。

  不覺間,伸手輕觸他眉間的印記,她認得這個符號,夫人和她說過,而他方纔所說的誓言也依然在腦海裡迴盪。

  他沒有躲開她的觸碰,只是看著她。

  「你不只是看守人而已。」她輕撫著他眉間的記號,恍然的喃喃道:「你是閻羅的長子,無間的獄王……」

  印記由金,慢慢轉暗,終至消失,但她知道,它還在那裡,如同她的一般,它深深的,印在她的眉心裡。

  「後悔了嗎?」他問。

  他看似冷漠,但她卻聽出在那冷靜語音下的不安。

  從來沒想過,像他這樣的人,也會有如此脆弱的情緒。

  她微微歪著頭,凝望著他,直視他深邃的眼底,小手從他的眉心,滑過他的眉骨,然後向下,停在他俊逸的臉龐。

  「不。」她輕輕吐出這個字,粉嫩的唇,彎成新月。

  在他尚未理解前,她伸出另一隻手,捧著他的臉,踮起腳尖,吻上了他冰冷的唇。

  世界,在那一瞬間,幻化成亮麗繽紛的七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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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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