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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余宛宛    


  拓跋司功仍然不接話,只是拿起酒盅,淺淺抿了一口,嘴裡那股淡淡的糕餅香氣猶在。

  那樣的白糕他吃過一回——十年前,他娘過世的那一晚,有名小女孩硬塞了白糕到他嘴裡,那是他吃過最美味的糕點,方才真該攔下那位姑娘的……

  拓跋司功漠然地對著徐白閉目養神,腦袋裡浮現的卻是剛才那個有著一對大眼的姑娘。

  姑娘的那對眼睛裡閃爍著和當年那個小女孩一樣的光采,那般的關心能量正是當時嘔血過多的他所急需的氣息,於是他不由自主地出手攫取了。

  她的唇是那麼柔軟,她的氣息是那麼溫暖,他若能多汲取一些她的能量,那麼他正在作亂的體內就會因而舒坦……

  拓跋司功的意識回到當時情景,不由自主地嚥了口口水。

  只是,那名姑娘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瞪著妖魔鬼怪,他也是因此才驚覺到自己做了何等過火的舉動。

  那姑娘是好心要幫他的。

  只是,好心向來沒有好下場!

  自己今晚躲在石亭中嘔血的原因,不正是因為好心嗎?

  他方才出手救了一名衝到官道中,被快馬撞得只剩一口氣的孩子。只因為那一家三代三十幾口人就那孩子一脈單傳,那些人抱著那孩子哭得驚天動地,在他還來不及阻止自己前,他就已經佯裝是大夫出手救了那名孩子。

  孩子安然無恙,但他——

  救人的下場就是躲到不遠處的石亭裡嘔出一缽的血。

  因為他不是神醫,他救人時消耗的是體內的人性。是故每出手一回,便是硬生生地摧折自己的元氣送至別人身上,而他如今體內所剩人性部分已經不多。

  拓跋司功面無表情地握著他置於衣襟下的鏤空銀香囊,腦中想的卻是這一晚也不盡都是惡事。

  若不是因為救了那個孩子,他也不會碰見那個送大白糕的姑娘……

  拓跋司功胸口在忖及那名姑娘時,輕輕地抽搐了下。

  「拓跋公子,今晚的霓裳舞可是舞坊姑娘們精心準備的,若您一會兒看中哪個姑娘,便讓她跟在你身邊伺候你回到西夏。」徐白佯裝熱絡地說道。

  拓跋司功冷冷瞄他一眼。「我何必特地從中原帶個累贅回去?」

  徐白將汗濕手心在長袍上抹了一抹。這拓跋公子一身剛硬,說起話來面無表情的陰陽怪氣模樣真夠嚇人的。

  「話不是這麼說的。所謂英雄得有美人相伴,拓跋公子英雄出少年,自然該有個貼心人陪在身邊解悶,也許今晚的舞伎就有你的有緣人!」徐白陪著笑臉說完,生怕被拒絕,連忙向左右交代道:「還不快點讓舞伎們上場表演!」

  幾名樂師樂音一轉,奏起輕快曲調。

  九名舞伎身穿艷紅衣裳,肘披彩帛,身段婀娜地自門口魚貫而入。

  所有舞伎都抹上胭脂,精雕細琢了容顏,只除了最後那個個兒嬌小的舞伎——

  她塗了張比死人還白的妝容,唇色卻抹成鮮紅的血盆大口,就連眉毛都畫得十分粗濃,一看之下只讓人覺得俗不可耐。

  拓跋司功的目光和眾人一樣,都在最後那名女子臉上停留了一下。

  但他眼眸一瞇,竟不再移開目光。

  徐白一看拓跋司功定神了,連忙使了個眼色給樂師,樂師小鼓一敲,舞伎們隨之在台前排成一列。

  化了一臉大濃妝的宋隱兒,望著自己腳下紅滋滋的繡花鞋,只盼待會兒別出差錯。

  她舞步是記熟了,也陪著李玉娘一塊兒跳過幾回;可畢竟不曾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表演過,但她又怎能讓那個害了李玉娘的新舞伎得逞上場,她硬著頭皮也要跳完整場。

  樂師的琵琶聲一揚,宋隱兒不敢再分神,跟著大夥兒下腰、旋身、拋綵帶,跟著所有人左搖右扭,把自己當成漫天飛舞的雪花,當成敦煌裡頭的飛天女神……

  宋隱兒跳得興致盎然,唇角自然揚起一抹自得笑容。

  拓跋司功看著她唇邊的那抹笑意,冷冷黑眸不捨得再多眨一下。

  一舞既畢,滿場叫好。

  舞伎們彎身行禮,繼而坐於腳後跟上等待貴客打賞。鮮紅披帛各個飛散於身前,像盛開的花朵,與舞伎們嬌美臉孔相呼應——除了低著頭的宋隱兒之外。

  宋隱兒跪在原地,跳完之後只覺得全身酸痛。今兒個天未亮,便起身洗米做飯、磨麥做糕點的她,才坐下便覺得疲憊一湧而上。

  她抿緊雙唇,強壓下一個哈欠。

  拓跋司功喚來他的隨從宋倫,低聲說了幾句話。

  臉上有著幾道刀疤,模樣駭人的宋倫備妥一錠金子置於盤中,送至第一位舞伎手邊。「這是公子打賞各位姑娘的。」

  這一錠金子幾乎能為舞伎們贖身,舞伎們個個眉開眼笑,叩謝不已。

  宋隱兒也作勢頷首兩下,心裡則拚命祈望快點讓她們回去休息吧!

  徐白一見拓跋司功目光仍停在舞伎身上,連忙上前問道:「公子可有任何中意之人?」

  拓跋司功點頭,剛硬臉龐卻未顯露出任何情緒。

  「請問是哪位姑娘?」徐白喜出望外地問道。

  拓跋司功伸手往前一指。

  宋隱兒正撩起衣袖,忍住一個哈欠,突覺四周變得寂靜無聲。

  她猛抬頭,卻發現台上坐於主位的黑衣男子,正伸手指著自己。

  她定神一看那張臉,嚇得倒抽一口氣。

  見鬼了,是她今晚在亭子裡遇到的那個男人!見鬼了,原來他是人不是鬼啊!

  宋隱兒瞪著那個雙眸銳利,面貌剛稜得像是用斧鋸刻成,全身沒有一分溫情的高大男人。

  她起身指著他,大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放肆!拓跋公子哪能容得妳瞎指一通。」徐白打下她的手,硬是壓下她的頭,強迫她跪好。

  「放肆打人的人是你,幹麼叫我低頭?」宋隱兒大掌一揮,齜牙咧嘴地瞪了那人一眼。

  拓跋司功看著她生氣盎然的雙眼,黑眸裡閃過一絲興味,只有他自己知道要引起他的興趣是件多困難的事。

  他驀然起身,廳堂裡每個人連忙隨之起身,只有「她」仍然皺著眉,一臉不馴地看著他。

  拓跋司功唇邊閃過一抹極淡笑意,他轉頭看向徐白,命令地說道:「把她帶到我房裡。」

  言畢,他轉身大步離開,留下一室竊竊私語的不解人們,還有拎起裙襬想逃跑,卻還是被舞坊護衛給制伏的宋隱兒。

  之後,儘管宋隱兒喊破喉嚨,努力解釋她不過是代替李玉娘上場,但還是被架進房間,整個人從頭到腳被徹底梳洗,搽上香死人的香油,換上一襲雪絲長袍,被扛在一隻軟轎上,由兩名男子扛起送往貴賓房裡。

  「放我下來,你們都知道老娘不是舞坊裡的人!」宋隱兒因為長袍底下未著寸縷,只好用雙臂緊擁著自己。

  「妳自願代玉娘上場,就該有心理準備。」走在一旁的舞坊主人不客氣地說道,他收了徐白兩錠金子,什麼姑娘都得送上。

  「你們這是強逼民女。」宋隱兒的巴掌小臉因為氣憤而脹得通紅。只是,她目前還沒看到任何逃脫的機會,還不能輕舉妄動。

  「姑娘,妳代替玉娘上場,心裡便該有底,被看上就得陪寢,早不是新鮮事了。」舞坊老闆舉手讓轎夫放下轎子,長長馬臉閃過一道冷笑。「妳若不去服侍那位大爺也成。玉娘,我們也不治了,她若熬得了這關,算她命大;待她能走、能動時,我就直接把她送進窯子裡。」

  「玉娘是舞伎,不是窯子姑娘!」宋隱兒怒瞪著他,如果眼神能傷人,早就把舞坊老闆砍成十八段了。

  「玉娘既然被賣來這裡,就是隨我們處置了,而她如今的命運全由妳決定。」舞坊老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宋隱兒瞪著他,真的好想狠踹這人一腳。

  他沒有妻女嗎?就不怕自己有天淪落到被人買賣的地步嗎?而身為女子的玉娘與她為何要忍受這些任人買賣的待遇?世間不公不義之事怎麼會這麼多?

  「放我下來!」宋隱兒清脆地大喝一聲。「那傢伙在哪裡?老娘自己過去!」她就不信沒人講道理。

  「姑娘果然是聰明人,這邊請。」舞坊老闆陪著笑臉上前帶路。「姑娘也不必擔心太多,除非那位拓跋公子真的很喜歡妳,否則不會風塵僕僕地帶個女人回到西夏的。如果拓跋公子真的決定帶妳同行,他家大業大,妳去了也是享福……」

  「他姓拓跋?」宋隱兒從齒縫裡迸出話來。

  「沒錯!這拓跋公子生意做得……」

  「你給我閉嘴!西夏人全不是好東西,姓『拓跋』的尤其最糟糕,老是想拿銀兩壓死人!你替他們說什麼話!」宋隱兒不客氣地說道,伸手拭去額上冒出的微汗。

  奇怪了,明明她沒做什麼事,怎麼身子一直在發熱冒汗呢?

  舞坊老闆瞄她桃紅臉頰一眼,窄細眼眸裡閃過一陣狡猾。來到一扇黑檀大門前,他在外頭大聲說道:「拓跋公子,給您送姑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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