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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張小嫻    


  他脫掉腳上的鞋子躺下,不知不覺在床上睡著了,醒來已是午後。他揉揉眼睛,洗了把臉,換上那套藍色的小丑服,從大木箱裡拿出一個小木盒來,裡面有幾瓶油彩,一個小丑的紅鼻子和一面模模糊糊的鏡子。他對著鏡子,往臉上塗上厚厚的白色油彩,把藍色油彩塗在眼睛周圍,接著用一根小毛刷蘸上深綠色的油彩,由眼眉中央開始畫一條垂直線到眼肚上,然後描一個肥厚滑稽的紅嘴唇,嘴角伸延到兩邊臉頰中央,看上去好像大笑的樣子。最後,他戴上那頂軟綿綿的長統帽,把頭髮全都藏進去,又將一個紅鼻子夾在鼻尖上。

  小丑魔術師死後,他繼承了那個大木箱,一天,他無意中在那個大木箱裡發現一個小木盒。他好奇打開來看看,給嚇了一跳,小木盒竟會唱歌。接下來的幾天,他把小木盒拆開來重新鑲嵌,但歌聲沒有了。他又再拆開來,再重新鑲嵌,將裡面一把小小的齒梳抹乾淨,這一次,他重又聽到音樂,卻有點走調,於是,他再拆開來鑲嵌,終於學會了做八音盒的方法。他相信這是小丑魔術師留給他的禮物。

  那以後,他走遍天涯海角,賣自已做的八音盒,卻始終沒見過藍蝴蝶。最後,他來到樂城,投宿在一家沒有楓葉的「楓葉旅館」。

  雖然在樂城什麼東西都可以買到,但他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他做的那些人音盒,就像他做的風箏,全是無師自通,也都很漂亮。這幾年來,他賣過很多八音盒,數量多得連他自已都忘記了。然而,有一個音樂粉盒,他一直留著,捨不得賣。

  那天,他在一個舊貨攤上無意中看到一塊帶著玫瑰色澤的黃鋼片,在陽光的折射下呈現繽紛的顏色,上面畫了一隻張開翅膀的藍蝴蝶,熠熠生輝。那塊鋼片全無瑕疵,是從一個舊首飾箱上面剪下來的,他用手量度一下尺寸,發覺剛剛可以裁出一個粉盒。

  他付了錢,用一條軟布把那塊銅片小心裹好。回去之後,他把一個工作台放在大腿上,一直埋頭埋腦在那塊銅片和一堆工具之中,不知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幾乎不眠不休,一天,他終於完成了一個圓形粉盒,藍蝴蝶就在盒面上。只要打開粉盒,就像打開一個美麗的魔法箱,會聽到音樂在耳邊縈迴:「丁鼕鼕丁鼕鼕丁丁丁冬丁丁冬……」

  這是藍月兒那天在山上喚羊兒歸來的歌,事隔多年,他不曾忘記那段優美的旋律。她的歌聲,早已成了他童年回憶中最詩意的音韻。

  她比他小兩歲,應該有二十歲了,必定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說不定嫁人了,在遠方他不知曉的陌生家門過著幸福的日子,也許擁有許多漂亮的音樂粉盒。但是,這一個粉盒,他還是會留給她。

  這時,他放下模糊的鏡子,站起來,把小貨攤掛在肚子上,在上面放滿了八音盒,離開那個侷促的房間。

  5

  燕孤行在樂城熱鬧的大街上販賣他的八音盒。他把八音盒全都打開來,讓它們迴響著丁丁鼕鼕的樂音。

  這天的生意很好,到了傍晚,他的小貨攤上只剩下一個八音盒,孤零零地唱著歌。他想,也許是他把它的音樂做得太淒涼了,所以沒賣出去。天漸漸落黑了,他離開大街,穿過一條側街,繞過一個街角,走上一條狹窄幽暗的下坡道,想到樂城河畔那邊去看看。他走著走著,突然覺得頸子有點癢,好像有蚊子叮他,他連忙伸手去打,沒打到什麼。他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小小的形影飛走,像飛蛾,也像一隻巨大的蚊子,太黑了,他看不清楚那是什麼,繼續往下面走。

  藍蝴蝶拍著翅膀飛到下坡道的上方,藍月兒身披黑色絲緞斗篷,在那兒等著。她剛才在大街上看到這個小丑的背影,他身上穿著一套藍色的小丑服,上面撒滿亮晶晶的星星,高起的領子像波浪,頭上戴著一頂軟塌塌的長統帽,末端綴著一個金色的小毛球,掛在前面的小貨攤蕩漾著丁丁鼕鼕的歌聲。她從沒吸過小丑的血,於是一直跟著他,終於等到他走在陰暗的下坡道上,身上的小貨攤唱著淒涼的歌。

  她仰臉,微微張開嘴,吸了小丑血的藍蝴蝶翩翩棲在她嘴唇上,把鮮血緩緩往她嘴裡吐。她滿心以為會吃到小丑的歡樂,吃到的卻是回憶。小丑的血為什麼會有回憶的滋味?裡面有童年往事,也有思念。她猝然想起燕孤行和八隻蹄子的羊,也想起了天空上飛翔的風箏。也許,歡樂的血正是這種味道,讓人回到舊時的幸福日子去。

  她覺得有點醉,不是酒醉,而是掉到幸福的迷離世界中,那兒有一段時間洗擦不掉的往事、一種驀然回首的恍惚,她看到自己還是小女孩的一刻。在光陰的長河裡,有些事情永不可追回,她漸漸愛上了回憶中的那個人,雖然,燕孤行已經死了。

  這天晚上,她站在歌台上,唱著幸福的歌謠,時光好像往回走了。台下的人,在縈迴的歌聲裡,都想起了幸福的往事。

  只有一個人例外,因為他是沒有愛的,也沒回憶。他坐在最後排,頭戴一頂黑色圓禮帽,身穿黑色禮服,襟上別著一朵新鮮的紅玫瑰,帽簷下面一雙陰鬱的眼睛盯著藍月兒看。

  6

  燕孤行在河畔看到一艘漂亮的天鵝船,船上靜靜的,只有幾個水手在甲板上聊天。誰說樂城的太陽水不沉落?星星已經露臉。他吃過自己帶著的饅頭,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碎屑,把賣剩的一個八音盒放在口袋裡,收起的小貨攤掛在肩頭,走在回旅館去的路上。

  經過主街時,一列馬車隆隆在他身邊駛過,朝河畔那邊走去,車上的黑布篷蓋得密密的,他嗅到馬的味道和女人的香水味。

  那個晚上,他躺在「楓葉旅館」那張蟲蛀的床板上,卻睡不著。在下坡道上被蚊子叮咬的那一刻,他好像聽到一把歌聲,那歌聲好熟悉,轉眼卻已消逝。不可能是她,應該是他自己回憶裡的歌聲吧?每次到了一個漂亮的新地方,他會想起她,這麼美好的風景,要是有她在多好?他不知道他和她現在距離有多遠,是天涯?是咫尺卻永不相見?今夜,她在他思念裡縈迴,竟比往日更清晰。

  看到朦朧窗子外面朦朧的晨光,他累癱了,終於睡著。在夢中重又看見在主街上遇到的那輛黑色馬車。他覺得走在前頭的一匹馬兒在他胸膛上踏了一下,他哺哺地呻吟。

  馬車在城裡駛過的時候,藍月兒並沒有拉起窗簾往外望,她仍然回味著那個小丑身上的血,血裡帶著往事的甜香。

  本來她可以一直陶醉在那股甜香之中。然而,到了第二天,她在後台收到一大束紅玫瑰,聞到的卻不是玫瑰香,而是嗆鼻的麝香貓。她想起馬戲團裡那個可憐的鞦韆女郎,女郎必定已經死了。那個叫閻背香的人販子卻在樂城蓋起一間妓院,在那兒,給餵了迷藥的妓女跟野獸關在一起,任人挑選。

  閻背香一連三天送花來,她把那些花全都踏碎,這個十惡不赦的壞蛋在花裡施了妖術,竟以為可以迷惑她。

  她在歌台上看到閻背香,他頭戴黑色圓禮帽,坐在最後排,那雙淫邪的眼睛在她全身上下打量。他竟認不出她來。

  到了第三天晚上,她離開歌廳的時候,閻背香在外面等她。

  他欠欠身,油腔滑調的聲音說:「藍姑娘,請容我告訴你,你的歌聲是這個世界的奇跡,只有天堂的鳥兒可堪比較」

  那把聲音也在對她施妖術。

  她假裝中了他的妖術,動情地看著他,說:「先生,你頂會說話。」

  「那些玫瑰不成敬意」閻背香謅媚地說。

  「哦,原來是你送的,那些花好漂亮」她一副銷魂的樣子。

  「再漂亮的花和姑娘的天香國色相比,都嫌俗氣。」他恭維地說。

  她滿臉潮紅,含笑望著閻背香,好像骨頭都酥軟了。

  「在下閻背香,就住在楓葉街最後一幢房子。」

  「我改天會去拜訪」她身不由己地對他著迷。

  然後,她軟軟的身子爬上在一旁等待的馬車,回頭朝他拋了個媚眼。

  她鑽進車篷的時候,大媽媽問她:「外面那個邪裡邪氣的男人是誰」

  「一個該死的人」她回答說,臉上露出煩厭的神色,抖開一條藍色絲緞手帕,在鼻子前面揚了揚,驅走閻背香身上那股麻香貓的氣味,心裡恨恨道:「容他多活一天」

  閻背香看著馬車駛離,他拉拉帽簷,轉過身子踱步回他楓葉街的妓院去。他從沒試過用三天那麼長的時間來迷惑一個女人,還大手筆送她花呢。但她是值得的,他一輩子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她簡直是魔鬼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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