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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凌淑芬 拉斯爾,我的朋友,難道我信任錯了你嗎? 「為什麼我每次遇見你都沒有好事?」平藍終於明白他是不打算告訴她太多了,挫敗地坐下來,捶了下地面。「你知道我在台灣的生活是怎麼樣嗎?每天吃飯工作睡覺,運氣不好的時候連工作都可以省掉。我最大的憂慮是月底銀行沒錢,偶爾的煩惱是怎麼找話題跟那些在追我的傻子聊。我是一個平凡到極點的人,過著無聊到極點的生活!可是只要在你身邊,我要擔心半夜被火燒、被追殺,一天之內健行幾十公里,還要怕後面的追兵追上來!老天爺!如果這就是你的生活,我奉勸你最好改行!因為我拒絕過這樣的生活!」 坐在火堆邊的男人,沒有吭聲,只是帶笑望著她。平藍突然想到自己說了什麼。 她叫他改行! 她幹嘛叫他改行?她又不是他老婆,他做什麼關她什麼事? 「噢……不要理我剛才說的話,我只是氣瘋了而已。」她無力地埋進自己的手裡。 一陣輕笑在小小的空地迴盪。 「娃娃?」 她又埋在手裡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勉強抬起頭。「幹嘛?」 西海的笑容斂去,眼底只有深深的專注。 「不用害怕,我不會讓任何事發生在你們身上。」他溫柔承諾。 而她相信他。 毫無來由的,她就是相信他。 曾經,她自我嫌棄過,是不是真中了「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毒,所以才對一個身世迷離的異國男人如此著迷。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原來一直以來吸引她的,不是他的壞,而是他的好;不是他的危險,而是他的安全。 她毫不懷疑西海有能力徒手殺死一個人,但是她在他身邊從來沒有感覺恐懼過。 他的外表是她見過最狂放不羈的,但是她很早就感覺他的內在充滿紀律感。他只在必須保護自己,或自己關愛的人時傷人,就像軍人遵守他們的誓約與信條一般。 她忽爾想到,勒裡西斯脫離戰爭時期也才十五年而已,這表示西海經歷過內戰,以他的狀況,她大膽推測他應該不只是個平民而已——即使當時他也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他所受過的訓練讓保護弱者成為他的一種本能。 安進說他是因傷人而入獄,她突然很好奇當年讓他傷人的原因是什麼。 如果那人不是個大壞蛋,就應該是個意外。因為,她該死地想像不出來西海傷害一個無辜老百姓的樣子。 「西海……」醒來的穆拉圖打斷他們的交談。 西海回頭。「你還好吧?晚餐馬上就好了,再等一下。」 「西海,我覺得不太舒服……」 西海眉心一蹙,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額頭,平藍也趕快靠過去。 「你哪裡不舒服?」 「我不曉得。我覺得有點想吐……」穆拉圖虛弱地道。 平藍摸摸他的額頭,「會不會是中暑了?」 他的體溫有點高,卻沒有出汗。 西海的心頭微感焦躁。他必須假設那些人正追在他們後頭,而距離目的地起碼還有一天的腳程,無論如何他們天一亮就必須趕路。 平藍想了一想,只有這個方法了。 「把你的小刀給我。」 「妳要做什麼?」西海不解,但還是把刀片彈出來再遞給她。 她接過刀子,卻是把刀片收回去,然後反握著刀柄,要穆拉圖把上衣脫掉。 「這個不會痛,只是會有一點點不舒服,忍耐一下,過一下子就會舒服多了。」 「好。」穆拉圖溫順地道。 她就著刀柄平滑的地方,開始在他的後頸、背部,有節奏地刮了起來。 西海越看越奇,這樣把人的背部刮成一條一條的紅痕有什麼作用? 平藍一臉慎重,剛開始刮的前幾下穆拉圖還會縮一下,之後就漸漸適應了。不一會兒,整個肩臂的地方浮出一大片紫紫紅紅的痂斑,他的神色卻舒緩起來。 「妳在幹什麼?」西海終於問。 「刮疹」的英文怎麼說? 「這是我們的一種民俗療法,」她解釋道,手下的動作還是不停。「中暑就是體內的『氣』 阻塞,血流不通順,所以身體才會不舒服。刮痂可以幫助毒素排出,就會舒服一點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種奇特的民俗療法出現效果,過了一會兒,穆拉圖的臉色開始紅潤起來,額角也出了一點薄汗。 平藍要他把衣服穿好。「你要多喝水,多尿尿,這樣才能把毒素排出來,知道嗎?」 「好!」他趕快把那瓶水抱進懷裡,認真的喝兩口給她看。 西海怪異地瞄她一眼,平藍兩手一盤,等他發表一些看法。不過他只是咕噥兩下,隱約是某種讚許的話,然後坐回火堆旁。 事實證明,飢餓足以戰勝一切恐懼,平藍聞到油脂滴進火裡的香氣,唾腺立刻疾速分泌,那一段段蛇肉早就不再慘白可怖,而是金黃香脆的美食。 「來吧,妳也該餓了。」西海先將兩串肉拿去給穆拉圖,再拿了一串給她。 「唔……唔……燙……好吃!好吃!」她一接過來,立刻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 「我說過了,它吃起來像雞肉。」他輕笑,自己也吃了起來。 飢餓感稍微被填平,她如松鼠般好奇的天性再度揚起。 「你是怎麼認識穆拉圖的?」 他臉上突然浮現一個奇異的神情,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出現了。 「如果我告訴妳,我就是因為他『那樣』而坐牢的呢?」他對穆拉圖的方向點了下頭。 平藍迷惑的望向穆拉圖。 那樣? 「那樣是哪樣?」 穆拉圖吃著香噴噴的烤蛇肉,根本沒工夫理他們。 「變成白癡啊!」西海回答得有點輕佻。 她再轉回去看著那個可愛的唐氏症患者,良久之後,雙眼終於移回他的臉上。 「我不是有意要打擊你,不過穆拉圖『這樣』絕對是天生的,這叫唐氏症,是一種染色體異常的遺傳性疾病。抱歉,寶貝,下次再努力。」 西海放聲大笑! 老天,她真是個活寶,竟然還叫他下次再努力!他確定了,跟她在一起的話,下半輩子絕對不會無聊。 「這有什麼好笑的?」平藍不悅地瞪他。 他又笑了一陣,才勉強把笑意壓下來。 「穆拉圖真的是我坐牢的原因。」他懶懶地拿起另一串蛇肉,渾不在意地吃了起來。 平藍錯愕。 「那個傢伙是誰?」她直覺問。 「哪個傢伙?」他揚了下眉。 「那個你本來想揍的傢伙!」 西海一手撐著下巴,帶著笑意的望著她。 她固執地瞪著他,想得到答案。 西海輕歎一聲。 「那傢伙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以為有穆拉圖在,我不敢動他,就對我母親說了些不敬的話。」他沒有問平藍為什麼會知道他的目標不是穆拉圖。「當時也是年輕氣盛,我一時氣不過才會動手。本來只是準備讓那傢伙手腕脫臼而已,沒想到他看情況不對,搶先一步把穆拉圖向我推過來,我直覺反應把穆拉圖往旁邊一送,他整個人飛出去,後腦撞到行道樹的石欄,陷入昏迷,之後……我人就在這裡了。」 「那個人為什麼以為有穆拉圖在,你就不敢動他?」 西海瞥她一眼。「因為穆拉圖的姊姊是我父親的情婦,很受寵的一個。」 她的下巴掉下來,隨即嫌惡地皺起眉頭。「哼!」 「嘿!那不是我的情婦OK?妳不用這樣看我。」 「我知道你們勒裡西斯的男人可以娶一大堆老婆。」 「那是以前,現在的情況好多了,而且我連一個都還沒有。」他好笑道。 平藍勉強露出一副「先不跟你計較」的神情。 「他們為了這件案子判了你幾年?」「十二年,七年後可以假釋。」他悠然自得地道。 平藍驚喘一聲。「十二年?他們為了一個意外判你十二年?這太離譜了吧!我知道勒裡西斯講究嚴刑峻法,但是為了一個意外就——」 「停。」西海制止她的慷慨激昂。「我沒有告訴他們這是一個意外。」 「如果在其它國家頂多判一、兩年,說不定還可以緩刑……啊?」她頓住。「你為什麼不說?」 西海聳了下寬闊的肩。 「不管我的初衷為何,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傷害了一個沒有自衛能力的人,而且他比一般人都還要脆弱。我受過的訓練是為了保護弱者,而不是傷害他們,我卻讓自己的怒氣失去控制,這是我應得的懲罰。」 紀律感和信條。平藍輕柔地低咒一聲。 「真該死我看人這麼準。」 外人怎麼看待並不重要,西海認為自己違背了自我信約,所以即使法律可以給與他寬容,他也只能接受一個自己認為合理的懲戒。 十二年徒刑。七年勞役。 西海彷彿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懶懶地向她勾勾手指頭。 「過來。」 「幹嘛?」她瞪他。 「妳過來就對了。」 她以為他要說什麼不適合穆拉圖聽的話,乖乖靠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