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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樓雨晴    


  嚴知恩重重吐出一口氣,緩緩蜷縮四肢,緊抱住虛軟發顫的手腳。

  「我覺得很奇怪,那種地方根本不是小五會去的。這其間,員警來做過筆錄,也調出了事發地點附近的路口監視器讓我們瞭解狀況。我想請問你,為什麼要硬拉他去那種地方?又為什麼要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裡?你不知道那一帶治安很不好嗎?你不知道——」

  嚴君臨聲音梗了梗,咬牙道:「你不知道,他差點就被一群不良分子輪暴!」

  嚴知恩渾身一顫,臉色刷白。

  他……確實沒有想到,那時一心只顧著自己的情緒。

  可是這種事情,是一句沒想到就能推卻的嗎?

  在眾目睽睽下對他做那種事情,根本就是在誘人犯罪,像嚴君離那種端雅俊秀、氣質乾淨的貴公子,有太多人想染指,還有更多心理扭曲的傢伙,想折辱他、踐踏他、撕毀那太過美好的光明面。

  是他,讓嚴君離陷入那種境地。

  「他、他……」嚴知恩艱澀地發聲,難以啟齒。

  嚴君臨揉揉眉心,神情流露一絲疲憊:「應該沒有。據目擊者所說,小五就是因為拚上了命抵死反抗,才會惹怒那些人,不留餘地地對他施暴,造成身上多處重創,幾乎致命……

  後來有人看不過去,怕真的弄出人命,偷偷報警才救下小五,到現在也難說這條命還保不保得住。嚴知恩,很多話我從以前說了又說、叮嚀再叮嚀,警告過你多少回,要你對君離好一點,你從來沒有聽進去,現在,我對你已經無話可說了。」

  什麼……意思?

  他心口空得發慌,腦袋鈍鈍地,被動地塞進那些字字句句,卻無法思考、無法消化。

  難過嗎?除了無以名狀的恐懼,他其實什麼都感覺不到。在怕些什麼?他自己更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是怕……嚴君離就這樣死了,他得一輩子背負害死一條人命的罪咎?還是、還是另外還有些什麼?

  他不知道,腦袋完全無法運作。

  「你用什麼心態看待君離,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叫你來,只是因為你有義務知道這件事,面對他因你而承受的每一道身體創傷,你可以選擇一轉身就拋諸腦後,或者要內疚到死也是你的事,總之,君離未來如何都與你無關了,你不是他的誰,以後也不必再來。」

  他懂嚴君臨的意思。

  一個害他最親愛的小弟傷成這樣的人,他們怎麼可能還會再讓他接近嚴君離?

  可是他沒走。

  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蜷坐在角落,一動也不動。有時,得等到胸口悶痛、腦袋因缺氧而發昏,才發現自己呼吸愈來愈慢、下意識又屏住氣息,彷彿這樣,就能挽住時間,讓它走得慢一點,別那麼快帶走那個人。

  那個……讓他矛盾不已、分不清是什麼感覺居多的男人。

  嚴君離在加護病房待了三天。

  醫生說,要觀察術後情形,前三天是黃金期,能挺得過來,就可以先放一半的心。

  另外,患者顱內有血塊,這就得碰運氣,有時會自行吸收散去,若是不能就得另外安排再開一次刀。

  開腦手術……嚴知恩光想就四肢發冷。

  這其間,他每天都來,嚴家兄弟看見了,倒也沒開口趕人,也不曾跟他說過一句話,完全當他是空氣,視而不見。

  他一直靜靜地,站在角落,沒人跟他說嚴君離的情況如何,他也不被允許進入探視,就只是惶然地等待,在心底一遍遍默念——

  嚴君離,不要死!

  直到第四天,他來醫院時,嚴君頤難得對他開了尊口:「剛哪小五有短暫醒來幾分鐘。」

  聞言,他雙眼一亮:「那他——」

  「他叫你回去上課,不要再來了。」

  被人搶白了一陣,他沉寂下來,不說話,也沒有移步離開的意思。

  於是嚴君頤又補上幾句:「他說,他不會有事,等好一點,他會再跟你聯絡。」

  「是嗎?」他不知道這是真話,還是隨口打發他的謊言。

  任何人在經過這種事後,都會恨死他這個始作俑者,哪還會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但他還是點頭,如他們的願離開醫院,回到原來的生活步調,白天上課,晚上去店裡值班。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默默數著日子,大概有一個月了吧,他不曾接到任何關於嚴君離捎來的消息。

  果然是敷衍他嗎?

  他原是想,最多再忍兩天,若還是沒有回音,就要再去醫院一趟,結果那個週末就收到嚴君臨傳來的簡訊,說嚴君離要見他。

  他依約定的時間來到醫院,嚴君離已經轉到普通病房。

  乍見的第一眼,只覺他清瘦不少、氣色差了些,但是眼神清明、意識也很清楚,還有閒情倚坐在病床上看書,如果不是人還在醫院裡,幾乎要以為他與常人無異了。

  嚴知恩不自覺鬆了口氣,這比他預期的好太多、太多了。

  對方抬眸,看見他呆站在門邊,率先開了口:「把門關上,進來再說。」

  他腦袋幾乎沒辦法正常運作,只能被動地,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我讓二哥繞去夜市買蚵仔煎。」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直覺問:「你現在可以吃那種東西嗎?」

  「不能。但是我們有一個小時。」

  「喔。」他大概懂了。不支開那些人,他大概不會有什麼良好待遇,兩人也無法好好談話吧。

  「聽說二哥出拳揍你,還好嗎?」

  他摸摸左頰:「還好。」

  當時根本感覺不到痛。嚴君離應該也不是真心想問,少了平日望向他時的暖暖笑意,清眸淡涼、平緩無緒的音律,聽起來更像客套話,就像以前面對外人那樣,隔了層紗,溫和卻疏離。

  「你那天說的——」此話一出,便見他繃直了身軀。嚴君離仰眸迎視他:「都到了這個地步,我希望你能對我坦白,不要再有一絲隱瞞,做不到嗎?」

  「……不是。」現在躺在病床上差點賠掉一條命的人又不是他,人家受害者只是想要個明白而已,他能說不嗎?

  「那麼——」嚴君離吸了口氣:「我們的關係,真的讓你那麼不自在嗎?」

  「……」這時候否認,未免矯情,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你心裡,是不是在怨我,怪我任意介入你的人生,用錢收買人性,害你失去了家、以及原本可以擁有的親情?」

  「……一部分。」

  「另外那部分呢?」

  「我身邊每一個人,總是告訴我,應該這樣、必須那樣,可是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想要什麼,包括你——嚴君離。

  「你自以為是地將你認為對我好的一逕塞給我,就像你認為用錢收買我父母,這樣是對我好,最後卻是讓我成為他們變相勒索的人質。我連談戀愛的自由都沒有,因為他們不會允許我離開你,讓他們從此失去金援。」

  「你知道,我媽甚至跑去店裡大鬧,警告那個女孩子離我遠一點嗎?你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心動,喜歡上一個人嗎?我不一定要多美好的結果,但是也不想以後想起來,只有被甩巴掌、當成病菌鄙夷輕視的糟糕記憶。」

  第5章(2)

  嚴君離閉了下眼:「這些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用嗎?你一逕地認定我需要你,可是我人生所有最糟糕的紀錄都直接或間接地與你有關,我能叫你滾遠一點,說我們之間沒有你以為的那麼深刻的愛情、我更沒有你以為的,沒有你會死嗎?」

  「原來……是這個樣子。」一直以來,小心翼翼的呵護,竟成了對方痛苦的根源,他其實……不被需要。

  是他太自以為是,以為對方至少會需要他的陪伴——無論以何名目。

  所以那一晚,小恩真的是有意傷害他,藉此推開他吧?

  「那天,你問我究竟是太自信,還是根本不覺得你有選擇權,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兩者都不是,我只是以為,就算沒有愛情,我們之間應該還有些別的,這麼多年下來,難道連一點親情都沒有嗎?不能當情人,就不能是兄弟、不能是知己嗎?」

  嚴知恩怔然,沒想到他會如是回應。

  「你從來都沒有真正明白,我說要一輩子陪著你,不是只有那麼狹義的關係定位而已,我只是不想再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走人生路,無時無刻回過頭來,身後都還有一個人可以傾聽你的心事、為你撐起一半的人生重量,讓你能安心踏實地走每一步,遭遇挫折時,也不至於面對一個人的茫然無助——這也是你十八歲生日那天,我想告訴你的答案,但是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接下來他沉默了好久,望著嚴知恩複雜的容色,專注地、像是最後一回、又像是從來沒真正見過眼前的人那般,就在對方以為他不打算再多書時,才又突兀地接續上一個斷句——

  「如你所願,我放過你,今天以後,我們再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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