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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寄秋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李承澤身側的清瘦男子臉色不佳的一喝。

  「你還不走,想要我家主子算算你虧空了多少銀兩中飽私囊嗎?」

  跳樑小丑,不足為懼。

  被一個隨從驅離,從沒受此屈辱的游鎮德身子微僵,眸中閃過陰狠,但仍故作謙卑的拱起手,倒著走出大廳。

  表面改過向善的他其實積怨甚深,對繼承祖蔭的李承澤懷恨已久,但時候未到,他仍得裝出恭敬順畏的模樣,為下一步的計劃佈局。

  「少爺,你就這麼放過他嗎?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一旁隨侍的李怒忿忿的說,換成是他,肯定打得讓游掌櫃爬著出去。

  「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定力不足。」太過性急,只會打亂情勢,他要看看游鎮德還能玩出什麼把戲。

  「可是他明擺著坑人,我們不拿出魄力,哪天他會更張狂,目中無人地爬到你頭上叫囂。」這種賊頭賊腦的鼠輩放回去,只怕會有後患。

  「我自有打算,不必操之過急。」幾隻不成氣候的小蟲子,他還沒放在心上。

  「二少爺……」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李承澤舉起手,不許他再多言。「李怒,我要你辦的事辦妥了嗎?」

  二十出頭的男子面上一暗,出現潮紅。「我……呃!很快就能完成二少的交付,再給我幾天……」

  「也就是說你搞砸了。」他的聲調平靜無波,卻讓人心口一顫。

  「二少爺,這件事不能全怪我,那個姓葉的婆娘太不識時務了,不管我開出多好的條件,她一律不為所動,反過來纏著我……」看來得再找些人施壓,看她還能逞強到幾時。

  「纏著你?」向來八風吹不動的劍眉微挑,眼神帶著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冷意射向他。

  性子較衝動的李怒沒發覺主子的不同,只顧氣沖沖的說道:「她一直問我成親了沒,直嚷著要替我做媒,還說我老大不小了,不要盡顧著為人做牛做馬而忘了終身大事……」

  沒看過那麼不害臊的姑娘家,竟捉著他的手逼問八字和家中有無恆產,要他自個兒斟酌斟酌,男子無後大不孝,早日娶妻方為人子。

  頭一回他被逼得落荒而逃,就怕哪天醒來,莫名多了個娘子,方臉大耳,足長三尺,活活嚇死他。

  「看樣子她還是不肯妥協……」李承澤近乎耳語地低喃,目光森冷無情。

  李家繡坊的極品織繡一向是獻給皇上的貢品或貴胃高官專用的,這一次他要最好的織工織就出一匹匹艷而不俗、華而不妖的美麗布帛,以裁製成引人雙眼一亮的華服。

  好的織品不僅要有神,更要有靈氣,得繡出花的芬芳,鳥獸的靈動,每一針都得到精髓,才能鳳飛龍舞,百鳥齊鳴,召喚出精魄。

  這種人才難得,但他找到了。

  唯一的阻礙是,她本人並無意願成為他旗下一名繡娘,反而如田園中不受約束的小粉蝶,飛到東,飛到西地為花朵授粉,不肯停留。

  李承澤冷眸一沉,捏碎晶瑩的月光杯,化成粉末的細屑從指縫間流失。

  須臾,一道影子落於地面,他只瞧了一眼,頭也不回地下命令。

  「監視游鎮德的一舉一動,定時回報。」

  他不信任他,會咬人的狗不會安份太久。

  「是。」

  如來時的無聲,一抹黑影去也無蹤,彷彿一片樹葉落地,靜悄悄。

  第二章(1)

  李承澤他不相信人。

  或者說,這世上鮮少有人能擁有他的信任,他連跟隨他多年的小廝及護衛都抱持懷疑態度,不肯輕信於人。

  因為他幼時便滿頭白髮,雙瞳眸色由深轉淺,慢慢地染上晴空的顏色,漸漸深邃如海,湛藍的看不見一絲雜色。

  外觀上的與眾不同,讓他和別人格格不入,無論他做何努力,永遠是被孤立的,同齡孩童沒有一個人肯接納他,將他排擠在外。

  妖怪,妖怪,有妖怪,快來看呀!藍眼睛的狐妖,牠要吃人了,快把牠打死!

  無知的童言最傷人。

  當他興匆匆的要跟街頭巷尾的孩子玩時,得到的卻是尖叫與嘲弄,當第一顆石頭落在身上時,他痛得不僅僅是皮肉,還有那顆逐漸冷卻的心。

  久而久之,他養成不與人接觸的孤僻性情,總是獨自一人在他的院子裡閱讀、練功、玩耍,父母看在眼裡,雖然心疼也無可奈何,隨著年紀越長,他性子越發嚴峻、冷漠寡言。

  有時夜深人靜,耳邊偶爾還會響起當年圍繞著他打轉、嘲笑的稚嫩童聲,流過額頭的鮮血早已乾涸、傷口早已結痂,可那道抹不去的傷痕仍印在他心裡深處,沒一天或忘。

  他從小便明白,這世道是無情,不講道理的,笑臉對人只是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在他人面前,他必須冷酷,必須強悍,誰的手中握有權勢,誰就是王,得以統御無知的小民,盡情的勞役及使喚。

  由於自己的白髮藍瞳太過引人注目,他不喜外出,最常去的地方是鳳陽城外的小山坡,那兒人煙稀少,少有人蹤,當他想靜下心沉思時,便會到坡上走一走。

  這一天,他照例來到綠草如茵的山坡,不算小的樹林中突然飛出一群鳥雀,一聲長過一聲的大鳥叫聲盤桓在天際,不時撲翅俯衝。

  他警覺地豎起耳,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從人高的大石後傳來。

  「你乖嘛!不要亂動,都受傷了還跑來跑去,你不怕大鳥飛下來抓了你?」

  這聲音,這聲音……有點耳熟。

  李承澤微瞇起眼,這似曾相識的女音究竟是誰,竟敢闖入他的私密地。

  「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好心腸,看見你傷了腿就想幫你,有些人的心是黑的,瞧瞧你這雪白的毛髮多漂亮呀!肯定有不少人想剝了它,做頂軟呢帽。」

  冰藍眼眸倏地一利,射向石頭後方隱隱露出,髮色如墨的烏黑長髮。

  居然是她!

  「哎……哎……別跑啦!我真的是好人,不會傷害你,你要乖一點,等我用這草藥替你敷腿,你就可以滿山遍野的奔跑打滾,不用擔心會被兇猛的野獸吃掉了。」

  渾然不知自個兒已成為別人眼中欲拔的尖刺,衣裳為抓住小白狐而沾上草屑汁液的葉妍依舊笑得開心,湊近小白狐逗著,絲毫不怕小獸的爪子抓傷紅咚咚的小臉兒。

  若是仔細一瞧,會發現小白狐的左前腿似被捕獸夾之類的東西夾傷,前足無力的往前垂下,點點殷紅由白毛中滲出。

  「你看你呀就是太頑皮了,才會中了獵人的陷阱,以後要學聰明點,往林子深處鑽,我告訴你,人比猛獸還可怕,他們不只要吃你的肉、剝你的皮,連你的子子孫孫都不放過,來一隻,殺一隻,來兩隻,現宰一雙,你一定要牢牢記住我的話,離人遠一點……」

  溪中水清澈,坡上野花多,淡淡的草香撲鼻而來,薄汗輕沁的葉妍一隻手拿著手掌大小的鵝卵石,來回在平石上輾碎止血草藥,左手纖指則輕柔地安撫著靜下來的小白狐。

  她這人毛病不多,就是容易心軟,見不得活蹦亂跳的小動物忽地動彈不得,身處險境沒得脫身,聽見牠們嗚嗚低嚎,叫她心口也一陣陣抽緊。

  既然沒法見死不救,那就只好多管閒事了,誰叫她的心是豆腐做的,輕輕一焰就碎了。

  「……唔!你真是漂亮的小東西,難怪有那麼多人想要你的皮毛,你要趕緊回母狐身邊,不要再亂跑……」她一邊敷藥,一邊念著。

  突然一雙繡著金桂棲蟬的錦鞋躍入眼中,正像娘子子喋喋不休,萬般叮嚀的葉妍驀地一怔,有點錯愕,沒想到這兒會有人出現。

  她悄悄地嚥了口口水,順著鞋面往上瞄,那入目的錦衣綢袍……她當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人往往都在不恰當的時候遇到不對的人,越不想碰到面越是不從人願,光看那一身裁剪得宜的昂貴衣料,這鳳陽城裡有幾人穿得起?一個討厭的人名跳入腦中,她不想再往上看了!

  她閉上眼裝死,打算眼不見為淨,卻不知她此時的模樣有多曖昧誘人。

  「香唇微獗,羽睫微顫,你想勾引誰,葉大姑娘?」

  向來只有他漠視別人的份,沒有人可以對他視若無睹,李承澤橫身向前,舉止無禮地托起粉色香腮,強迫對方正視他。

  葉妍不算美,鼻子有點塌,嘴唇跟一般女孩的櫻桃小口一比,就顯豐厚許多。所幸她娘給她生了杏目桃腮,水汪汪的大眼像是會說話似的,稍圓的臉蛋白白淨淨,一如塗了朱丹的水墨,粉艷粉艷地勾人心弦。「你……厚!怎麼又是你,你專門來踩我影子是不是,我明明看了黃歷才出門,為什麼還會碰到鬼擋路!」她用力一拍,揮開他箝制的大掌。

  天下紅雨,姥姥生子,真怪了,她這輩子沒做什麼缺德事,偏偏運氣差了一點點,老跟這男人碰在一塊兒。

  「你說我是鬼?」俊顏冷沉,目冷如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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