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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於媜    


  楔子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詩經?邶風?擊鼓∼

  空氣中吹來淡淡的紫丁花香,牆邊的梧桐樹已經冒出些許嫩綠的芽,男孩抬頭瞇眼遙望蔚藍穹蒼──春天到了。

  男孩收回目光,他將視線投向臉上黏著紅色糖蜜,還意猶未盡舔著木棍的饞丫頭,一本正經的問:「小絮兒,長大後嫁給我好嗎?」

  「為什麼?」站在一旁的小女孩兒仰起腦袋愣了下,傻呼呼問道。

  「因為我喜歡你,也想保護你啊!」男孩溫柔笑著,俊逸的臉龐更顯耀眼。

  「保護我?這樣淵二哥就不會再欺負我了嗎?」小女孩兒認真問道。

  「嗯,我永遠不會再讓他欺負你的。」

  呆愣望著他半晌,那張蘋果似的漂亮臉蛋突然綻開成一朵花,燦爛怒放。

  「好啊,我要嫁給甫哥哥!」紮著辮子的小女孩歡天喜的地又跳又叫,她伸出短短胖胖的小指。「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不可以賴皮喔!」

  「嗯!」

  正午日光下,兩根手指認真的交纏、蓋印,看起來是那樣慎重,但事實上這兩小無猜,一個十一歲,一個才六歲。

  「來!」他俐落跳下矮牆,將牆上小小的身子抱下來。

  他牽著她來到梧桐樹邊,自懷裡掏出一把小刀,開始在光滑的樹幹上刻字。

  「甫哥哥,你身上怎麼會有刀?」小女孩兒歪著小腦袋問。

  看了眼手裡指寸長鋒利的小刀,他眼底閃過一抹十一歲孩子不該有的冷光。

  「防身。」男孩簡單說道。

  「為什麼?」小女孩兒以天真軟嫩的童音問道。

  「現實的世界太複雜,你不懂!」摸摸她疑惑的小腦袋,男孩轉身抽出匕首開始在樹幹上用力劃著。

  「甫哥哥,你在做什麼?」傻呼呼的小女孩在一旁拚命踮腳,想看那雙在她眼中看來無比強壯的手到底在做什麼。

  「刻字!」他簡單回道。

  「刻什麼字?」她愣愣的問。

  停下手,他轉頭對她柔柔一笑。「刻絮兒,還有我的名字。」

  「為什麼?」

  「這是我們的誓言啊!」

  誓言?那是什麼意思?

  小女孩兒張著小嘴,看著那張好專注、好認真的俊俏側臉,心口充塞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

  「小絮兒你看!」

  抬起頭,她的目光觸及灰白色樹幹上刻上的字,歡欣跳了起來。

  「這是我的名字──柳、絮、兒,我認得我的名字!」

  不過另三個字她看不懂,但她知道那是他的名字。她暗暗發誓,從明天起她一定會認真把這三個字記住,除了她自己,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個名字更重要。

  因為甫哥哥是這世界上唯一對他最好的人,他總是會挺身保護她,不讓她受一丁點傷跟委屈。

  「小絮兒,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喔!」

  男孩彎下已迅速抽高的身子,深邃的目光望進她的眼底。

  「嗯!」小女孩堅定的、用力的點著頭。「我絕對不會忘的!」

  這輩子,她永遠也不會忘──刻在這棵梧桐樹上的誓言!

  第一章

  冬雪乍融、春寒料峭的三月。

  鳳凰鎮上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柳府,不若往常的靜謐,此刻籠罩著一片喜氣與熱鬧。

  數十個丫鬟在掛著「芙蓉苑」木匾的氣派宴會廳裡進進出出,端來一盤又一盤豪華精緻的菜,家丁們則是忙著在簷前掛起紅色的燈綵,好讓宅院裡外看起來更添熱鬧與喜氣。

  柳府上下看起來是這麼熱鬧且忙碌,像是即將為某個重要人物舉辦一場隆重盛宴似的。

  所有的人都忙著,誰也沒閒暇多去注意側院另一頭房間裡,瀰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循著那股不尋常的氣息,在幾道精緻縷花厚實木門後,是一個氣派而典雅的房間,明顯是屬於女子閨房的偌大房間裡,卻寂寥得像是嚴冬降臨,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蕭瑟而絕望的氣息。

  一個如花般的美人兒端坐在窗邊,雪白如蔥段般的小手托腮,悶悶不樂的盯著外頭花園裡一對追逐的蝴蝶,總是如秋水般清澈水靈的眸,此刻卻顯得無精打采。

  這麼冷的三月天,哪來的蝴蝶……柳絮兒在心裡厭煩地嘀咕著。

  整個花園覆蓋在即將融盡的薄雪中,那些爹爹花了大把銀子買來的奇花異卉,在殘雪中只剩一片荒蕪,一如此刻她心底的感覺。

  為了今兒個的大日子,她還特地央求爹爹從京城訂製手工浮繡花染的襦裙、長衫跟帛巾,粉橙色的衣衫更襯得她細緻的肌膚白裡透紅、吹彈可破。

  清麗脫俗的臉蛋淡施脂粉,細眉如柳、絳唇輕點,額頭飾以梅花形花鈿,看起來清新而別緻,更增添一股柔媚氣息。

  平時的絮兒已算得上平濟城裡數一數二的美人,今日這番精心打扮,更顯得嫵媚動人、嬌貴美麗,宛如一朵被呵養在肥沃美地中的花朵兒。

  今兒個究竟是什麼大日子,讓她如此慎重其事?

  大日子?那是當然的!

  今天可是她十五歲的生辰,是全天下女孩兒所等待期盼的一天,因為從及笄這一天起,就意味著她已長大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而不再是懵懂稚嫩的小丫頭。

  為了今天,向來寵她的爹爹大費周章的張羅,知道她愛熱鬧,還特地遠從京城請來當紅的戲班子,在偌大的前院熱熱鬧鬧地搭起戲台演著「虯髯客」,而登門道賀的賓客送來各式各樣珍奇貴重的禮物,更是把大廳堆得滿滿的。

  數十個平素與柳家交好的名門巨賈,今天不約而同都帶了兒子前來作客,柳老爺這隻老謀深算的老狐狸雖沒透露什麼,但絮兒比誰都明白這些名門公子哥掛著一副慇勤笑臉前來的意圖。

  這哪是什麼生辰,根本是變相的招親大會!

  苦苦等候的人沒出現,反倒來了一屋子各懷鬼胎的豺狼虎豹,絮兒的心情好得起來才怪。

  不耐扶起隨著她的動作又歪到一邊的髮髻,一張注定為笑而生的菱唇,此刻只剩委屈與不滿。

  丫鬟今早特地為她梳好的花髻,現下已經歪歪倒倒、醜得不成樣,別在發間的珍珠髮簪更是搖搖欲墜,這都得拜她一整個早上,像個瘋丫頭似的在府裡跑前跑後之賜。

  不知是跑累了或是怎麼的,半個時辰前,還在門前殷殷期盼的她,現在就像只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呆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唉……」一聲鬱悶的歎息,從她小巧嫣紅的嘴裡吐出。

  上官甫那傢伙,到底來是不來?她氣悶地捻起幾綹散落肩上的髮絲,往纖白的手指上纏著、繞著,一如此刻紛亂煩躁的心情,始終兜不順暢。

  今兒個柳府上下都洋溢著一片歡欣的氣氛,上從柳老爺、柳夫人,下到丫鬟、家丁,每個人都歡歡喜喜笑開一張臉,好似過生辰的人是他們,而不是她。

  唯一不開心的,只有柳絮兒一個人。

  事實上,打從酉時一到,絮兒的眉頭就像兩條打結的麻花,糾纏得難分難捨,整個人更像是條擱淺在淺灘上的魚一樣要死不活。

  「小姐,客人差不多到齊了,該到宴客廳去了。」看得出來主子的心情不好,丫鬟雙冬小心翼翼地提醒。

  抿著小嘴,絮兒好半天不吭一聲,看不出是氣還是悶,一張花朵般細緻嬌嫩的臉蛋兒,黯淡得活像即將凋謝似的。

  「小姐,今兒個是您的生辰,皺眉頭可是不吉利的。」雙冬憂心忡忡道。

  生辰?過生辰哪裡好?過比不過還讓人生氣!

  「我不要什麼吉利,我只要甫哥哥來!」憋了滿肚子的鬱悶無處發,平日被捧在手掌心的千金小姐成了小可憐。

  「小姐,上官公子大概是衙裡正忙著,等會一定就來了。」雙冬笨拙地安慰著主子。

  可惜,這番善解人意的安慰,此刻絮兒半句也聽不進耳裡。

  「他不會來了……」她的表情是那麼怨憤,但聲音卻帶著一絲落寞。

  柳夫人自從生下女兒後,不知怎麼竟再也無法懷孕,往後幾年,柳夫人也一直催促柳老爺納妾,好延續柳家香火,但柳老爺始終不肯,只是敷衍著過兩年再說。

  一直到絮兒十歲,柳老爺還是未曾納妾,而柳夫人也才終於死了心,這輩子她再也生不出孩子,而柳老爺也絕不可能納妾了。

  從此以後,兩人更把柳絮兒當成是心頭肉般寵溺,把所有的缺憾都轉成寵愛投注在她身上。

  而看似活潑淘氣的柳絮兒,也從未表現出有個手足為伴的渴望柳老爺、夫人滿心以為女兒大而化之,感受不到,但在絮兒的內心深處,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孤單,有多渴望有個伴。

  她多希望,自小就對她好、總會不厭其煩陪她玩耍的上官甫能作她的夫婿,一輩子都陪伴她,不離不棄。

  「小姐,不然我再去瞧瞧好了!」

  雙冬不忍主子失望,急急忙忙又出門去探消息了。

  看著雙冬急忙而去的背影,絮兒像是快乾枯的心底似乎又重新湧入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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