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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董妮    


  她輕頷首,便領頭走出了書院。

  那些差役見莊敬沒再阻攔,膽顫心驚地遠遠繞開他,追向付懷秋。

  他們倒沒再給她上刑具,一來怕莊敬再發狂,他那副蠻力和洪荒猛獸般的氣勢……老天,這傢伙真的是人,不是妖怪?

  二來,正如莊敬說的,付懷秋從頭到尾沒給他們添過麻煩,又是個弱女子,那何必再為難她呢?

  倒是付大公子吵鬧過甚,是被手銬腳鏈、連嘴巴都堵住了,狼狽萬分地給押出去的。他行經莊敬身邊時,向莊敬投出了求救的眼神。

  但他只當沒看到。他不是神,真救不了全部的付家人,與其給他無謂的希望,不如讓他早早死心,從現在就開始思量從雲端跌入泥塵時,該怎麼過活?他總得先活下去,再談其他。

  可付大公子一見莊敬神色,如喪考妣。他自知從前仗著權勢欺男霸女,幾乎沒什麼壞事是他不敢做的,如今淪為罪人,那些受害者還不落井下石?與其等著被欺壓至死,不如——

  他絕望之下,竟生死志。

  他突然甩開了壓制他的差役,閉著眼就往書院的石磚牆上撞去。

  誰都沒想到,這一聽付家出事、倒頭便暈的富家公子竟會做出如此決絕的舉動,一時間,只聽「砰」一聲悶響,付大公子頭破血流,倒臥在地,人事不知。

  所有人——哪怕是那些曾經跟他有怨的人,全都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莊敬首先回過神來,衝過去摸了下付大公子的頸脈。還好,人沒死。

  他朝四周喊了聲:「還不快去請大夫?」然後,他便朝著已走出書院的付懷秋奔去。

  付懷秋這時已走得遠了,並未察覺書院裡發生的事,匆見到莊敬衝過來,不只她嚇一跳,押解她的差役也大吃一驚。

  看莊敬一副心如火燒的模樣,大夥兒忍不住猜測,他該不是想直接劫走付懷秋吧?

  那些差役已經抽出了腰間佩刀,一旦他有異動,立刻拔刀砍人。

  誰知他衝過來後,只是一把抱住付懷秋,用力將她摟進懷中,力氣大得幾乎把她的腰給掐斷。

  她悶哼一聲,忍不住握拳捶他。「放手……天,你這個野蠻人……快放手……」她沒辦法吸氣了。

  莊敬哪裡肯聽她的話,一隻手死死地將她固定在懷中,另一隻手迅速、完全沒讓人發現地搜遍她全身,果然在她的髮髻中摸出一柄約一指長、筷子粗細的小刀。

  刀身泛藍,一看就是淬了毒,恐怕不必刺中要害,劃破一點皮就能要人小命。

  剛才見她任人閒言碎語毫不在乎,他就覺得奇怪。

  不懂她的人,只當她性淡,不會表達心緒起伏,但莊敬認識她十多年,深知她的聰慧與沉穩,凡事只要看到開頭便知結果,心裡有了準備,待到事發,哪裡還會驚慌失措?

  但她骨子裡卻是熱的,否則不會在他不小心弄傷她的手,又得知他為不能自制而苦惱時,一言不發地拉他去找她姑姑,以求從根本解決問題。

  付家人性子驕傲,連最放蕩的付大公子都寧可死也不願落入塵泥,低人一等,更何況是付懷秋。

  她無力改變付家的結局,卻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

  虧書院的那群白癡還在打賭,等她進了司教坊,是否還能保持如此聖潔之姿?

  不!她不會進司教坊的,付家垮台,她唯一會去的地方只有黃泉地府。

  他應該歎服她的智慧,和這般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只一眼,便能讓人深深沉醉,再不願醒。

  但他異常憤怒。他都說了會救她,她居然還想死?難道他就這麼不值得信任?

  他握住刀身,用力一捏,惹來她一聲低呼。

  「莊敬,你瘋了,那有毒……」話未完,便化做一聲驚歎。

  那把小刀居然在他掌中化為碎屑,自他指縫紛落入塵。

  「不必擔心,我金鐘罩已然大成,別說這樣一柄小刀,就算是大馬士革刀也休想傷我分毫。」他的本性衝動,若非從了她姑姑學繡花,養出一些耐性,現在早不知惹出多少禍事,也許已經被砍死、扛去埋了。

  可就算他耐性再好,面對她的「視死如歸」,一把怒火依舊燒糊了腦子。

  「你會擔心我,為什麼不信任我?」他的家人不相信他,他的未婚妻也不信任他,如果連她都對他沒信心,那麼……茫茫人世,又有誰能真正理解他?

  「我沒有不信任你……」

  「既然信任我,為何還想尋死?」

  第2章(2)

  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最終,萬般無奈盡成一聲歎息。

  「前幾年大哥在御宴上,醉酒調戲公主,我便勸父親綁了大哥,交由皇上處置。只要我們服一下軟,皇上看在姑姑面上,定不會重罰。但爹爹心疼大哥,大哥又仗著姑姑正受寵,以為姑姑不日內必可封後,到時付家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何懼這一點小小過失?於是,爹爹一封奏折上去,只道是誤會一場,便將此事弭平。那時我便知付家大難臨頭了。為臣者最忌什麼?恃寵而驕。為君者最惡什麼?居功自傲。果然,自那之後,皇上漸漸疏遠姑姑,也不再提立後之事。然後,上月,書院放假,大哥與一群狐朋狗友上青樓嬉鬧,為爭做花魁的入幕之賓而與朱國公之子鬥毆,將朱公子打至傷殘,朱國公一怒之下,告了御狀。爹爹自恃功高,以為皇上會將此事按下,還在金鑾殿上與朱國公大吵一架,誰知皇上當場下令刑部連同大理寺一起調查此事,於是……」

  她知道皇上準備對付家下手了。她不怪皇上,換成是她,也容不得屬下如此放肆。

  但她也無法怪罪自己的父親與大哥,那是她的至親,難道她能自己逃命,放任他們一步步走上死路?

  她唯一能選擇的只有和他們一起,步上這條滅亡之道。

  因此她暗地裡請人打造了這柄小刀,打定主意,一旦事發,便以此了結自己的性命。

  她絕不會去那勞什子司教坊,任人糟蹋。她的自尊傷不起。

  莊敬說要救她,她相信,他從來都是說話算話的,但她不以為自己能獲救。皇上這回是鐵了心要滅付家,怎麼可能因為莊敬求情便赦免她?

  他去求皇上,只會給莊家添麻煩,一點好處也沒有,所以她寧可自己死了,也不想連累他。

  可莊敬怎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赴死?從小到大,她是他唯一的朋友,更對他有大恩,如今她落難,他若不能救她於水火,還算是人嗎?

  「你真的以為只有死了才能解決這一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天是皇上要亡付家,除非皇上改變主意,否則誰能抗旨救我?你嗎?也許以你的本事,可以帶我遠走天涯,但從今以後,我們便是欽犯,永生永世再不能正大光明地行走,你願意過這種生活?即便你不在乎,那你的家人呢?你劫走我,皇上必遷怒莊家,屆時那後果,你可曾想過?」

  「我說過要和你一起流亡天涯了嗎?」

  「難道你以為自己有本事說服皇上收回成命?」

  「我沒那等伶俐口舌,但我家有一樣皇上一直想要,卻不好意思開口索討的東西。只要我將這件東西偷出來獻給皇上,換取你不進司教坊,皇上必然同意。」

  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是皇上想要,又不好意思開口討的?她垂眸想了一會兒,杏眼大睜。

  「丹書鐵卷?」也就是俗稱的免死金牌。她記得那是昔年莊父封國公時,皇上御賜的,是為獎勵莊家為國殺敵,一門英烈,所以賜下重寶,言明,除非謀反大罪,否則任何錯誤皆可赦免。

  皇上登基至今,也只發過一面免死金牌,可見其意義之澡重。

  可就因為丹書鐵卷太重要了,隨著光陰流逝,皇上不免擔心莊家又握軍權,又居高功,還有免死金牌護身,哪天他們要是心起不軌,那可真是天大的災難了。

  因此皇上想收回免死金牌也屬常理,不過沒有正當理由,皇上也無法收回賞賜給臣子的東西,因此,這便成了皇上一個心病。

  想不到莊敬居然將主意打到這上頭,付懷秋不免歎服他的膽大包天。

  「你可知只要有免死金牌,哪怕皇上有一天,覺得莊家功高震主,想要對莊家下手,也會衡量一下這事情可不可行?那已經不是普通東西,而是一塊護身符了,你把它偷出來,就不怕氣死你爹娘?你不擔心某一天,皇上起了滅亡莊家的念頭……沒有護身符的莊家,下場絕不會比今天的付家好。」

  「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我更明白,免死金牌一日存於莊家,皇上便會惦念不忘,哪日皇上覺得莊家有威脅了,也不必掌握什麼真憑實據,只要起了疑心,這護身符不僅保不了莊家,更可能成為莊家的催命符,還不如藉這時機將它還給皇上,讓皇上少將心思擱莊家頭上,如此莊家還能多威風個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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