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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頁 季可薔 烤了餅乾,煮了壺紅茶,她在客廳落地窗邊坐下,沐浴著向晚朦朧的霞光。 日落了,他依然未歸。 她開始準備晚餐,淘米煮飯,燉了一鍋雞湯,切好了預備下鍋快炒的肉絲和青菜。 然後呢? 她抬頭望牆上時鐘,七點多了,室內一片靜寂,無邊無際的靜寂。 她驀地感到憂鬱,淡淡的,卻絕對的憂鬱,她不曉得該做什麼,在他回來以前,她似乎無事可做,也定不下心來做任何事。 她在屋內漫無目的地閒晃,翻翻書,看看電視,擅自潛進他工作室,彈了一會兒鋼琴。 九點,她的肚子餓了。 可卻沒有胃口,隨手拈了一塊餅乾,百無聊賴地慢慢咀嚼。 深夜時分,一個人在家,就是這樣的滋味。 在跟安書雅結婚後,她其實嘗過不下數百次了,書雅一向以工作為重,待在醫院比待在家更顯得優遊自在。 而她也很高興不必面對他,對她而言,他們夫妻倆就像同居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最好各自過各自的生活。 她從不覺得獨自在家很寂寞。 但今夜,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寞包圍了她,猶如冬季的霜雪,慢慢地滲進她的肌膚,冷透她不安的心房。 她回想起來到這間屋子的每一個夜晚,都有紀翔相陪,他們喝酒、彈琴,聊些天馬行空的話題。 屋裡總是有笑聲、話聲、音樂聲,她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很滿足。 因為有他。 只是單獨待在這屋裡一個晚上,她便如此寂寞難耐,那過了這十七天,如果他還是不要她,不願她留在他身邊,那她該如何是好? 她不想失去他,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想…… 玄關處忽地傳來砰然悶響,震懾沈愛薇遊走的心神。 他回來了! 她笑了,像只喜悅的蝶翩然飛到他身邊。 可他卻一點也不高興看到她,目不斜視地經過她,連聲招呼也沒打。 她愕然僵立原地,一陣濃烈的酒氣嗆鼻。 「你喝酒了嗎?」 他不吭聲,略微踉蹌地前進,扶著樓梯扶手一步步走上樓。 她跟在他後頭,忍不住碎碎念。 「你喝酒了還自己開車回家嗎?這樣很危險的。」 他不理會她,逕自打開自己臥房的門,趴倒在床上。 她瞪視他背影,為他的冷漠感到受傷,她等了他一天一夜,可不是為了等回這樣的他。 她深吸口氣,好一會兒,才細聲細氣地揚嗓。 「我去弄杯解酒茶給你。」 語落,她不等他反應,匆匆旋身,到廚房弄了杯熱鹹檸檬茶,回到他房裡。 他已經坐起上半身,低垂著頭不知想些什麼。 「喝吧。」她將馬克杯遞向他。 「喝了會好過點。」 他默然接過。 她看著他啜飲解酒茶,片刻,眸光流轉,落定床頭櫃上一個玻璃相框。 他不許她私自進他房間,所以這是她初次發現他床頭櫃上擺了個相框,相框裡嵌著一張素描,畫著一個酣睡的長髮少女——那少女,好似就是她? 她震驚地瞪著那素描,而他喝完解酒茶,抬起頭來,察覺她視線所繫,倏地一凜,伸手壓下相框。 清脆的聲響震動沈愛薇心口。 她望向紀翔,他面無表情,唯有幽邃的墨眸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那是……什麼時候畫的?」她喉嚨緊窒,嗓音沙啞。 「十年前。」 「畫的是……我嗎?」 他沒立刻回答,半晌,忽地從鼻腔噴出一聲冷笑。 「你說呢?」 「啊?」她愣了愣。 他拿起相框,手指撫摸過冰涼的玻璃表面。 「這是十年前,我在海邊那晚畫的,可畫的到底是誰呢?誰知道?」 這什麼意思?她不解地望他,期盼他給一個解釋。 可他不看她,只盯著相框裡的少女,他看著那少女,看得那麼深,那麼專注,教她幾乎吃起醋來。 「你出去吧!」他突如其來地下逐客令。 她怔住。 「出去,我今天晚上不想看到你。」他語氣冰冽,只看著那少女,看也不看站在他面前的她一眼。 她的心往下沉,直墜冰冷的深淵。 她失眠一夜。 隔天早晨,她帶著輕微的倦怠醒來,原以為要面對的是和昨夜一般冷漠的他,哪知他已經把早餐做好了,一見到她便興致高昂地打招呼。 「早啊!今天怎麼這麼晚起來?看你好像還沒完全睡醒的樣子,要喝點咖啡嗎?」 她眨眨眼,怔怔地望了他好片刻。 「幹嘛這樣看我?」他挑眉,狀若不解。 「沒事。」她忙搖頭,在餐桌前坐下。 他做了培根炒蛋,吐司烤得恰到好處。 「你的吐司要塗奶油醬吧?」他笑道,一面拿奶油刀挑了些奶油,在一片吐司上抹勻。 她略微遲疑地接過他遞來的奶油吐司,咬一口,啜口咖啡。 「你今天……心情看起來不錯的樣子。」她試探地問。 「是不錯啊!」他笑容爽朗。 那昨天晚上是怎麼回事?她想問,言語卻梗在喉嚨,難以吐落。 他彷彿沒注意到她凝重的神情,看著她笑,跟著忽然提議。 「我們去台北吧?」 「去台北?」她一愣。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嗎?」 「是想啊。可你不是才從台北辦事回來嗎?」 「辦事跟約會怎能一樣?」他一派輕鬆。 「什麼?!」她嗆了嗆。 他笑睨她,星眸炯炯有神。 「我們今天去約會吧!就像一般情侶一樣,逛街看電影、上館子吃飯。」 他真的是說約會嗎? 沈愛薇怔忡,雖然前幾天他也都開車載著她四處兜風,甚至健行露營,但從來不曾定義那是約會。 可今天,他卻清楚明白地說要像一般情侶那樣約會。 她很開心,喜悅的泡泡在胸臆裡膨脹,像氣球般愈吹愈大,直教她幾乎矜持不住。 「好吧!」她點頭,唇畔恬靜地漾開絲絲笑意。 「我們去台北。」 「去『約會』?」他故意逗她。 她有些羞赧,斂眸迴避他熱切的眼神。 「對,約會。」 她沒看到他灼亮的墨眸有瞬間滅了神采,顯得陰暗,只看到他刻意展露的笑容。 吃過早餐後,兩人便整裝出發。 她穿了件美麗的印花洋裝,搭著小外套,像是把秋天的氣息穿在身上,繽紛中帶著溫柔的蕭瑟,而他則是墨綠色的軍裝式外套配牛仔褲,俊酷又帥氣。 光從外表看,他們絕對是一雙相襯的璧人。 他牽著她的手,在逐漸染上秋意的台北街頭漫步,看了場電影,接著在飯店餐廳吃遲來的午餐。 那是一間義式餐廳,主廚是從義大利聘來的,手藝精湛,每一道美食都像藝術品,好看又好吃。 兩人一邊進食,一邊聊天,他點了瓶紅酒,與她慢慢品嚐。 「對了,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有間藝廊收藏了我的作品嗎?要不要去瞧瞧?」 沈愛薇怔住。 「你說什麼?」 紀翔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啜一口,這才回道:「我說,要不要去那間藝廊看看?那個女主人很欣賞我的作品,每一幅都是非賣品呢!」 她沒說話,放下刀叉,拿餐巾紙拭了拭嘴,端起酒杯啜飲。 她動作看來優雅從容,其實心亂如麻,掌心隱隱沁出冷汗。 「你不想去?」 對,她不想去,正確地說,是不能去。 去了,藝廊的經理便會認出她是沈愛薇,就是藝廊的女主人。 她暗暗捏緊杯腳。 「我們……一定要去嗎?」 「為什麼不?」他審視她容顏。 「我以為你對藝術也挺有興趣,前幾天不是還跟我聊各種畫派的作品風格嗎?」 「是,我是滿想去看看的,可是……」 「可是什麼?」 「我……頭有點痛……」 「頭痛?」 「對,頭痛。」她抬眸望他,努力保持鎮定地演戲。 「可能剛才在電影院冷氣太強了吧?我覺得有點不舒服。」 「是嗎?」他蹙眉。 「我這裡有止痛藥,你需要嗎?」 「不用了。」她硬擠出微笑。 「我想……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他注視她,她希望他沒從她神情看出一點點不自然,從小到大,她很習慣演戲了,不論內心多麼澎湃洶湧,她總有辦法顯得冷靜。 拜託,別讓他看出來。她在內心默默祈禱。 「好吧!那我們吃完飯早點回去好了。」 她鬆口氣,彷彿等待刑求的囚犯得到特赦。 紀翔伸手召喚服務生買單,而她乘機宣稱自己要去化妝室一趟,匆匆逃脫這令她不舒服的氛圍,來到洗手台前,洗把臉,振作精神。 她盯著鏡中臉色微微蒼白的自己,低聲呢喃。 「沒問題的,沈愛薇,你可以做到,不要怕。」 不會被發現的,只要她夠小心,演技夠好,紀翔不會發現她是個冒牌貨的。 她絕不能讓他發現她不是真正的趙晴,絕對不能! 沈愛薇擦乾臉,深吸口氣,接著對鏡補妝,勻抹淡淡的腮紅,掩飾憔悴的容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