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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黑潔明 深吸口氣,她打開門,低著頭繞過那急著上廁所的少女,在洗手台漱了口,捧著清水把臉也洗了。 十四個小時,她得想辦法度過這十四個小時。 她走出快餐店,背著包包往前走,一開始她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覺得口乾舌燥,她買了礦泉水喝,卻無法紆解不適。她頭暈目眩、汗如雨下的在街上走著,腳步虛浮得像踩在雲上。 她需要找個地方坐下、躲藏、休息,獵人白天也會出現,對遊戲玩家們來說,死一個人,或死一百個人,都沒差,這世界只要有錢,什麼都能抹去。 她感覺有些恍惚,差點因為人行道上的高地落差而跌倒,她必須離開街上,她虛弱的想著。 等她回神,她發現自己站在公車站牌前,一輛公交車緩緩駛來,她認得那車號,這輛車會經過他的工地。 這實在太蠢了。 她不該這麼做,可她想見他,好想見他,在離開之前,再見他一面,看一眼就好。 公交車在她前面停了下來,打開了門,車裡的冷氣透了出來,像在邀請她似的。 彷彿夢遊一般,她走了上去,在倒數第二排的位子坐下。 公交車往前行駛,過了一站又一站,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那棟高樓,看見他工作的塔式起重機,還有那小小的操作室。她其實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上面,他說不定根本沒來上班,她燒掉了他的家當,所有她幫他挑選的一切。 可人生總是要繼續,不是嗎? 此時此刻,除了來上班,來工作,他還能做什麼? 她希望在上面的人是他。 公交車在站牌前停了下來,她沒有下車,只讓車子載著她離開。車子東繞西轉,回到了總站,她下了車,等了另一班車,再坐上去。公交車往前開,繞了大半座城市,又來到那新建的高樓前,她看著塔吊接近,又看著它遠離。 她八成是瘋了,可她無法控制自己。 她在不同的站下車,走到對面,又再次上了另一輛通往他工地的公交車。她重複著同樣的行為,這沒有意義,她看不到他,不可能看得到,但她蜷縮在這有冷氣的車子裡,一次又一次的讓車子載著她靠近,又離開。 這沒有關係,她沒有在那站下車。 反正沒有人知道,反正不會有人曉得,而且她在移動,正在移動,她沒有停下來,沒有破壞逃跑的規矩。 她沒有。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十四個小時減少成十三,變成十,然後剩八小時,六小時…… 第9章(1) 天,慢慢黑了。 人們快要開始下班了,她無法控制自己坐到窗邊,僵坐著,手裡抓著從中午起就拿著的手機,她手心汗濕,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麼,五點時,她按下了手機電源。 五天沒開的手機,正常的亮了起來,上面顯示一百多通的未接來電,幾乎每個小時就會有一次。 他打的。 固定的,規律的,堅持的,一個小時就打一次,一定會打一次。 彷彿知道她沒有丟掉這支手機,好像曉得她一定還把它留著,她無法控制熱淚盈眶。 三天前,他開始傳簡訊給她。 她知道她不該看,但她想看,她想知道他說什麼,是不是還好,是不是恨她? 她屏住氣息,點開了簡訊,那封簡訊只有一行。 老婆,你睡了嗎? 就這一句話,沒了。 她還以為自己看錯,忍不住檢查了一下時間與曰期,那是他三天前傳的沒錯。 她恍惚的檢查下一封。 天亮了,我肚子好俄。 就這樣,又沒了。 沒有困惑的憤怒,沒有不解的責備,沒有應該要有的連番質問。 她再往下看,發現他傳的簡訊都很簡單,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好像出門的是他,不是她,好像她只是這星期剛好到外地出公差。 這裡天氣好熱,你那邊呢?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氣瘋了,因為太過生氣而神智不清,但她忍不住往下查看。 老婆,你知道什麼是賴嗎? 她知道,但他的手機是舊款的,不是智能型手機,不能裝那軟件。 小肥說我應該要裝賴,這樣你有沒有看過訊息,我馬上就會知道。 誰是小肥? 彷彿聽見她心裡的疑問,下一封簡訊回答了她。 小肥是我在外頭養的女人。 她心頭猛地抽緊,卻看到後面接著寫。 騙你的,她不是我的女人,你才是。 她輕咬著唇,熱淚盈滿眼眶,她接著看下一封簡訊,裡面只有三個字,他重複著。 你才是。 她喉頭一哽,心口一抽,不由自主的再看下一封,然後又一封,再一封。 我不喜歡賴,我喜歡我原來的那支手機,智能型手機好煩—— 我把你的照片放到桌面,原來我的手機也能這樣做。 天黑了,你吃了嗎? 小肥煮了酸菜鴨給我吃,但你煮的比較好吃。 好像除了酸菜和姜之外還有別的味道,是加了什麼呢? 天亮了,我睡不著,你呢? 我回工地上班了,你在哪裡? 放個煙火吧,我會像蝙蝠俠一樣飛奔過去。 還是別放煙火了,我怕你弄傷自己。 風好大,聽說颱風要來了,你有地方睡覺嗎? 沒有的話,我這裡可以收留你。 他的簡訊一封接一封,夾雜在每個定時的未接來電之間,彷彿這幾天,他也沒睡,一直醒著,牽掛著她。 然後,她看到了倒數第二封訊息,呼吸為之一屏。 老婆,我想你。 那男人從來沒這麼直接的說過這句話。 她按下一則。 很想你。 她心痛得喘不過氣來,淚水在這一秒滾落,滴在手機屏幕上。 手機在這時突然又震動起來,一封簡訊驀地傳來。 她渾身一顫,差點握不住它。 好想你。 思念洶湧澎湃,如潮水般上湧,讓淚水滴滴答答,如雨般落下。 跟著,手機又再次震動,而且響了起來,那是一通來電,他打來的電話。 她知道公交車上有許多人都循聲朝她看來,也知道他就在電話那一頭,只要接起來就能聽見他的聲音,但她不敢接,也無法按掉它,只能淚流滿面的盯著它。 她好想他,也好想他,好想好想,想到幾乎能嗅聞到他的味道,彷彿能感覺到他就在身旁。 緊抓著手機,她咬著唇,無聲掉淚。 即便棒球帽遮住了她的臉,人們也能從她微顫的肩頭,從那成串滴落的淚水,看出她正在哭泣。 或許因為如此,沒有人開口要她接電話。 然後,手機的鈴聲停了,不知何時就坐在身旁的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折好的手帕,遞給她。 那條手帕有些面熟,那只粗糙長了繭的大手也很面熟,更面熟的是那套在無名指上的純銀戒指。 她整個人僵住,抬眼只看見他。 一時間,還以為是幻覺,可他就在身邊,坐在她身旁,穿著汗濕的T恤,褪色的牛仔褲,垂眼瞧著她。 她沒有伸手接那條她幫他買的手帕,只是震驚的瞪著眼前這個因為淚水而模糊的男人。 這不可能,他不可能在這裡,可是他真的在,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汗臭味,感覺到他熱燙的手臂貼著她的手。 見她不動,他乾脆直接拿手帕幫她拭淚。 這動作,讓她猛然驚醒過來,她搞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但他已經在了,這個事實讓她驚慌失措,她幾乎想立刻跳起來,再次逃跑。 可他的長腿擋著出口,他若不讓,她很難離開這座位,除非她打算從車窗鑽出去。彷彿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他在下一秒開了口。 「如果你想下車,只要開口就好。」 她不認為他是說真的,但她依然直接開口道。 「我要下車。」 讓她意外的是,他爽快的站起身,往走道上一站,讓出了位置。 她匆匆抹去臉上的淚水,起身離開座位,往車門方向移動。 下班時間,車上人很多,公交車也還在移動,她好不容易擠到下車的門邊,清楚知道他跟著她,站到了她身後。 她握緊了門邊的立桿,沒有回頭。他也不說話,就只是在她身後站著。 一顆心,疼痛,緊縮。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只知道他靠這麼近這件事,幾乎要逼瘋了她。她一方面想對他大吼大叫,窮凶極惡的趕他走,另一方面只想轉身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擁抱他。 就在這時,司機不知是為了閃避什麼,突然一個轉彎又緊急煞車,因為心慌意亂,她一個不注意,失去了平衡,他及時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拉進懷裡,穩住了她。 一時間,無法動彈。 司機大聲咒罵著,又繼續開車。 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體溫與心跳,還有他身上的汗臭味,這男人真的是臭死了,可她卻好想將臉埋入他懷中。 有那麼一剎那,她幾乎就要這麼做,淚水又盈上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