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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決明 他光是現在昏睡時,雙眉擰得像要打結了一般,清醒就更別提了。 她不想面對那樣的他,她會害怕,那種想求饒又明知不會被接受的恐懼,她會很害怕的…… 「你以前總是嫌我糾纏你,總是寒著聲要我滾,我現在就走,再也不與你見面!」是再也無法與他見面。 「你開心了吧?如願了吧?」掄緊的小拳,抵在他心窩上,想再槌打幾回發洩怨氣,拳兒始終沒有舉起,更沒有落下,唯一滴落胸膛的,是無色的溫熱淚珠。 「開心了,如願了……我要走了,你一定覺得解脫了,沒有我,反正你也沒有損失嘛……」夢閉上眼,低聲輕吐,末了,她下床,套回自己的繡鞋,動作遲緩僵硬地走向門扇,拉開門,踏出他的房,步入嚴家幽雅精緻的亭軒園景。 嚴家,她喜歡這兒,她在這兒度過好長一段的愉悅日子,她不用煩惱天魔教或聖不聖女的問題、不用煩惱輸贏勝負,這裡沒有老是板臉訓話的魔姑、沒有背不完的毒經藥經、沒有生命之爭的姊妹閱牆,有的只有聞人滄浪,有的,只有快樂。 至少,在他揭穿她的真面目前,她是快樂的。 「夢?」 有人喊了她,在嚴家裡,僅止兩個人知道她的真名,一個還在床上沒醒,一個,便是公孫謙了。 他清早起來,準備到練武場去動動手腳,卻見夢一身男裝,披頭散髮,怔怔環視嚴家的樹木、花草、亭池,像在回顧無比珍惜之物,於是,他出聲喚她。 「謙哥……」 「你怎麼了?你的臉……還有唇,是紫色的。」公孫謙輕觸她左半邊掀開的假人皮,一邊是春兒,一邊是她的本來面容。是什麼理由讓她連容顏都顧不及要打點好,便出房外晃蕩?而她的唇色,很明顯是中毒跡象。 「呀,掉了。」她摸摸臉,將破損的假人皮硬扯下來,她的易容假皮向來黏合密實,要取下它,必須以藥劑溶化掉它,才能摘下,此時被她使勁一拉,換來薄嫩臉皮的泛紅刺痛。 不知它是何時給弄破了,是聞人滄浪把她按在方桌上之時,還是他在通鋪間奮力衝刺之際,抑或是他狠狠吻住她嘴兒那時? 「你不用先回房去重新戴上嗎?」 她搖頭,淡淡說了一句「不需要」 「你中毒了。」淡紫色唇上,可見好幾處被咬破的傷口。 「小毒而已,不礙事的,多喝點水就能淡化掉。」她很謝謝還有公孫謙關心她呢。公孫謙就不會因為她是夢,不是春兒,便對她惡言相向。 「鋪裡收了一個藥人,要解毒的話,可以請他助你。」 「鋪裡有藥人呀?你怎麼不早說,帶個藥人回天魔教,聖女我就當定了嘛……」藥人耶,那種只在書裡見過的字眼,能拎一個回去,魔姑和教主定是驚呼連連,恭請她上座繼任聖女大位。 「可惜,晚了……帶藥人還是帶神仙都沒哈用處了。」 「晚了?」 她假裝沒聽見他的反問,又道:「謙哥,我去把春兒放回來,快的話,晌午過後她就能到家了,慢一點,也不會超過晚上。」夢露出笑容,眸裡那層淡淡水霧,公孫謙沒有忽視。 「你要離開?」放回正主兒,那她自然只有消失一途,一個嚴家,不容兩隻春兒。 「嗯,他知道我不是春兒了,他很生氣,我猜,他不會再想看到我,也正好,期限將至,我一路慢慢晃回天魔教,差不多泠姊她們都回家了吧。」夢雖然很想裝出無所謂的嬉笑口吻,但每個字都好沉重,像鉛塊,梗在喉間。 「你不是仍未找到任務所需的『東西』嗎?就這樣回去,你豈不是……」要面臨聖女備選落敗的下場,一道賜死令。 「找到了也一樣啦……」她苦笑,卻沒再多說,她總覺得,聰明如公孫謙,多多少少能看出端倪。 的確,公孫謙瞧明白了。 她的模樣,很明顯就是與男人在床上廝磨一整夜,她的唇腫了破了,寬大的男性黑袍屬誰所有,公孫謙很清楚,這些款式的黑袍,還是他要小紗替挑剔的聞人滄浪找來。衣裳密密包住她的身軀,遮不住的頸部戰況激烈,全是紫紅色吻痕。她身上,充滿男人的味道。聖女必為童女的鐵則,真是考驗人性吶。她說過。此時看來,她方纔那句「晚了」,說明一切。 「謙哥,我要走了……後會!」有期兩字,梗著。 她想,要再「後會有期」,應該很困難,聽起來多像烏鴉嘴在詛咒公孫謙早死,才能與一腳踩進棺材的她再見面。 夢沒將話說齊,笑著,向公孫謙揮揮手,邁步離開這個她好喜歡的地方。 像家的地方。 不說再見。 這輩子,不再見。 第7章 聞人滄浪瞠眸醒來,額際一陣莫名疼痛,像有支細針,鑽進腦裡。他下意識先往身旁床位瞟去,空的,她不在那兒,床鋪早已冰涼許久。他以指爬梳如瀑長髮,坐起身,看見一地狼籍,他聽見懊惱的歎息,從他口中吁出。 他到底在做什麼? 小心眼的遷怒,失去理性的報復,粗暴佔有她青澀身子…… 她是天魔教小妖女這件事,真的有教他憤怒無比、不願接受嗎? 沒有。 他與她的冤仇,原本就無關生死,沒有恨到要置對方於死地,她羞辱了他沒錯,她將他當進了嚴家沒錯,除此之外,她還做了什麼? 她陪他一塊兒在嚴家裡,窩著當個小婢女,開開心心拎著竹帚、擰著抹布,一邊拐他工作時,她也沒閒著,做做樣子地耙耙落葉、擦擦桌子,跟在他身旁打轉。 他淪為僕役,她不遑多讓,把自己搞成一個丫鬟,她並沒有選擇易容成嚴盡歡,以主子身份來戲弄他。被拐著掃地,有她在。被拐著劈柴,有她在。被拐著挑水,有她在。 她並非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任憑他自生自滅,她一直,陪著他。 地板上散落的芝麻大餅,冷硬如石,慘遭他踩碎的那塊,可憐兮兮烙有一記鞋印子,她買回它們時的眉飛色舞,他記憶猶新,她白玉貝齒陷入蔥香厚餅的同一瞬間,美眸宛如墜入成千上萬的星光,將她的小臉襯得閃亮,她連第二口都來不及嘗,便忙不迭再去排隊的猴急模樣,全數印入他眼簾,只是當時被怒火遮眼的他,正瞇細著長眸,遠遠瞪她,她渾然未覺有個男人正緊握雙拳,氣憤她的欺瞞,兀自笑得燦爛如花。 那幾塊餅,會淪為地板上的殘渣,是因為她滿心喜悅地捧著它們,想與他分享,他幾乎可以想像她踏進他房裡之前,是怎生的歡愉,她絕對沒料到,等在裡頭的,是個盛怒而失去冷靜的男人。 被撕裂的姑娘衣裳,控訴著他的殘忍,他讓自己心愛的姑娘嘗到了痛苦…… 等等! 思緒退回去退回去!被撕裂的姑娘衣裳,控訴著他的殘忍!不是這一句,下一句下一句!他讓自己心愛的姑娘嘗到了痛苦……痛苦……姑娘……心愛的姑娘!聞人滄浪被五個字驚嚇得久久無法言語,向來冷然的表情,添了些許憨傻。他知道自己不討厭她。 他知道自己想要她。 他知道自己渴望她。 但他不知道自己愛著她。 他不曾,深刻地愛過誰,不知道那種滋味是酸是甜是辣,寬闊天地,無邊無際,他何時為了誰,斂下羽翼,歇翅停留?又何時為了誰的一聲嬌笑,甘願拿一身武藝去當個小打雜?更何時為了誰,失控至此? 那就是愛? 那種對他而言,不曾存在過的字眼? 那就是會讓人發出傻笑、會讓人行為脫序、會讓人懸念掛心、會讓人忐忑難安、會讓人變得不像自己的,愛? 他氣她的欺騙,但他愛她。 他氣她的戲弄,但他愛她。 他氣她的不老實,但他愛她。他氣她的調皮搗蛋,但他愛她。她極可能是抱持著玩玩就要走的敷衍態度,但,該死的,他還是愛她。 聞人滄浪雷極般急躍下床,套上長褲,不顧上身赤裸、長髮散亂,他以輕功飛奔出門,要尋找她,告訴她,要她撕掉那層虛假皮相,用真實面容面對他,不許再隔著冷冰冰的假皮,然後,要低頭,他一定要低頭道歉,當然,為求公平,她也得為她的行為做些表示吧?用她軟綿綿的嗓音,說「下次不敢了」;說「好嘛好嘛,你有錯,我有錯,我們算打平了,誰都不許再生氣哦」;說「親一個,笑一個嘛」 江湖上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女人絕對寵不得,若寵上了天,男人未來日子就難挨,要寵,也只能小寵,小小地,寵一下,不能讓女人察覺這個男人可以任她予取予求,更不能讓女人知道,這個男人的死心塌地,否則,她不珍惜他怎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