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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童繪 清了清手中被噴髒的雞腳,馬父又啃了一口才道,「老婆,你不是早就知道寧真還沒搬回家嗎?年輕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商量,我們老的別插手。」上回是拗不過老婆才成為共犯,可一整晚見寧真越來越沉默,他實在很不忍。兩人相知相愛才攜手,到頭來卻得用盡心計才得以相守,是否太勉強? 「我知道呀,你們房子裝潢,她搬出去住段時日,這沒問題。」馬母自動忽略丈夫的話,又道:「她搬出去,你不會一起搬過去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乖乖就範,這麼不以自我為中心了?」當她是老人家所以不懂?小兩口意見不合鬧鬧情緒在所難免,可你跑我追,把話說開,這不是最直接的方法嗎? 「……」很多人都說自己的口才是遺傳自老媽,他不否認自己機車,可平時他說話也是會讓人想捶胸頓足嗎?馬廷亨閉了閉眼,道:「媽,下次你叫寧真回來吃飯前,先打給我。」 沒有人喜歡被算計,就算是親近的家人也一樣,馬母不會看不出兒子不悅,可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寧真個性偏靜,心裡在想什麼沒人知道,唯一能猜透的大約只有兒子,偏偏他又遲遲不表態……她這做老媽的可不想讓到家門口的媳婦飛了,那可怎麼向準親家們交代才好?「你也不想想,你今年就要三十九了,你表弟們的孩子,最小的都上小學了,你要磨我們兩老的耐性可以,但拜託你想想奶奶吧。」 「奶奶想抱曾孫,淇淇、睿睿。達達、臻臻、亮亮正好夠她一周抱五天,週末歇歇手。」馬廷亨長手拿了一個新碗添道,道:「如果你先打給我,我可以跟寧真一起來。」 馬母見他有意轉移話題,才不會讓他如願。「有那幾個小蘿蔔頭,奶奶當然開心,可她心裡最想抱的是你的孩子,你不會不知道的。寧真都三十六了,還是早點生得好。」 寧真都三十六了,早點生得好……那話,令得馬廷亨湊到嘴邊的湯碗停頓。女人生孩子越早越好,他是聽過的。一方面是體力尚好,恢復也快;另一方面,數據顯示越晚生,某些疾病的發生率相對提高。這是出於正面考量,關心寧真,也關心孩子,早點生好。 他們訂婚時,這些話題還沒出現;甚至,家人也都認為他們應該先沖沖事業,等生活再穩定一些、經濟狀況再更好一些,等預備好了下一步,再來生孩子。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屬於兩人的生活從來都稱不上穩定,他們的感情出現裂痕,事業與經濟狀況正面臨難題……當生孩子的話題被提起,懷上一個孩子需要面臨的所有壓力、精神與體力耗損,全都歸到了寧真身上。 是他造就了這一切,他不介意承擔後果。可……當他擁抱別人的傷痛,寧真獨自一人;在他顧不周全的地方,寧真默默承受。 兒子不語,馬母語重心長道:「廷亨,你在聽嗎?你可是長孫——」「長孫是廷烽。」語氣不重,但話一出,老媽頓住,老爸瞇眼睨他。沒有人有惡意,寧真曾這麼對他說;可真正的傷害,往往都不是出自於惡意。 真以為就算造成傷害,也是衝著自己來……是他太天真,也太愚蠢。馬廷亨心知話語傷人,卻只是再次強調重點:「媽,下回,先打給我。」 聞言,馬母沉默了。 那名字不是不能提,只是沒有人願意主動提及,只因那兩字好像是個咒,一說出口,尤其由馬廷亨提及,所有人都驚醒:廷烽已不在。 凝重的沉默間,馬父覷著兒子,轉移話題試圖和緩氣氛:「老婆,你不是在日本買了衣服要給兒子,拿出來給他試試吧。」 「喔。」有半刻失神的馬母應著,回頭尋著丈夫溫暖的眼。過了一會,她點點頭離開餐桌,回房拎了紙袋又來到他身邊坐下,抽出衣服比對。 一件紅色的長袖休閒衫,領子開到胸口,交叉綁線設計,十足性格。衣服對齊屑線,長度剛好,寬度剛好……馬廷亨望向了老爸,眼底有些情緒。然後,不再理會老爸眼底的制止,他起身,頭微低,低聲道:「媽,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你買廷烽的衣服給我。」 馬母看著自己的兒子 「因為,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晚風輕拂,帶來寒意,也吹醒了整晚發言不理智的他。 家中的陽台不大,是某人心情不好時會來裝憂鬱的地方;而他不是某人。 可今晚,就……最後一次把自己當成是某人吧。 「廷亨,我可以過來嗎?」 身後是老爸低沉但溫暖的聲音,輕輕問著。 馬廷亨側過身,望了他一眼,移動身體讓出了個位置,兩人一起裝憂鬱。 「陪我喝一杯吧。」馬父將手中的杯子遞出。「我跟廷烽以前也這樣喝過,在他被女人甩……或是甩女人時。」 馬廷亨斜覷老爸一眼,接過杯子拿在手中,沒喝。 馬父故意提起廷烽的名,就是想看他的表情……是有些壞心吧? 曾經,他有兩個兒子,一個愛玩愛沖愛追風,心地善良但性子不定,他的心對任何人都敞開卻不為誰停留,所以總在不知不覺間傷害了人,事後才自責不已。另一個,會鬧會瘋愛起哄,總是帶著笑,與任何人都能親近,可那心只會遠遠觀望。 一樣的長相,迥異的性格。 廷烽走得突然,一時間沒人能接受,將廷亨當成他,是個方便的選擇。而馬父必須承認,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自己跟其他人沒兩樣;嘴裡喚的是廷亨,其實仍不時尋找與廷烽的連繫,好像他仍在,就活在那麼靠近的地方,不曾遠離。 廷亨不介意;又或者,他是太能體會失去的痛,所以不拆穿。 承受著母親有些沉重的愛,承受著自小當成妹妹的宇霏那過界的依賴,也承受整個家族有些混亂的目光,太多太多…… 如今想來,馬父慶幸廷亨身邊有寧真,要不,他不知道一個人如何能背負雙重的期望,過兩人份的人生。 與這世界裡的某一人心靈相通,那是很強大的力量。 可……大家還要自私到什麼時候?馬父看著廷亨的側臉,久久。 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眼前的這個,他只盼能給予兩倍的祝福,還他自由。 「……爸,你再這樣看我,我就要把晚餐吐出來還給媽了。」馬廷亨望著寧靜的街景,可側邊那父愛閃光,太刺眼。 「說話的方式那麼多種,為什麼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呢?」馬父反問著。字面上聽來有些責怪,語氣裡卻是滿滿的心疼。廷亨是不是認為只要能挑起聽者反感,就能模糊焦點,掩蓋真心?「我如果是寧真,絕不可能忍你那麼久。」 ……所以寧真現在才想到要離開,他應該滿懷感激謝天謝地,不該處處留難?馬廷亨苦笑。老媽說得沒錯,乖乖就範不是他的作風……如果寧真曾埋怨,如果她曾用眼迎來軟化自己,他不會狠心這麼多年,也不會把兩人間的感情消耗殆盡。 可五年來,她給出的線索,只是日漸消失的開懷笑容。 雙眼還是望著遠處的某一點,馬廷亨不說話。 要留住她的人,從來不是難事。只是他想要的不僅僅是這樣。 晚風漸強,吹起他額前的發,方知,那不在人前皺起的眉,整晚沒舒開過。關於寧真的事,廷亨不回應任何人隻字片語,是種獨佔心理吧;其餘的事在控制之外,唯獨此事,寧真在他心中的位置,以及他對寧真的心,廷亨不會與人分享……過了一會,馬父轉問:「最近腿還好嗎?」 「媽不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跟蔚然下午茶打探我的情況嗎?」醫生病人間的保密條款,馬廷亨不介意加個但書,讓身為心理醫生的好友適度向老媽透露。當然,咨詢費照算在自己頭上。 反問的話,讓馬父沉默了。 是,廷亨已經沒有隱私了。於公,同事、客戶間都討論著他的感情問題;於私,為了讓母親放心,他連腿傷見心理醫生,該是最不欲人知的談話,也願意公開…… ……老爸的眼神又開始醞釀愛的閃光了,馬廷亨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看來裝憂鬱是有後遺症的。仰頭飲盡杯中物,他拍拍老爸的肩,準備入內,打算回家睡覺。 「廷亨,最後一件事。」馬父喚住了已經轉身的他。 馬廷亨等著臉色忽而正經的老爸說下去。 「下次傷害我的女人之前,先通知一聲。」馬父正色說著。「這樣至少我能想想該怎麼安慰她。」 想起上次老爸躲在浴室打電話給自己,告訴他寧真來家裡吃飯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