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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秋風醉    


  他不疾不徐地回答:「嗯,我扶老太太過馬路,耽誤了點時間。」

  此言一出,不知為何,全班都笑翻了,包括她在內。

  事後想想,這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大概是因為那聽來實在像個蹩腳的借口。說是鬧鐘沒響或公車遲來都好,這種做錯事還自我善良化的喜感,就像到別人家偷食後自首時說「我只是想幫你們試試過期了沒」一樣。

  可能是見大家笑得太開心,老師也不禁笑了,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叫他就座準備上課。

  望著他走到座位上,她第一次覺得,這傢伙還滿有意思的。

  ☆ ☆ ☆ ☆ ☆ ☆ ☆ ☆ ☆ ☆ ☆ ☆ ☆ ☆

  羅沐馳這個人,功課好、人緣佳、辦事負責、為人熱心——這是她那段日子的觀察結果。咦!居然沒負評?哇,她還真是客觀呢。

  像他這種搶盡鋒頭的人,本來就具有在學生時代成為風雲人物的特質,加上他長得不錯,個子又是班上數一數二的,理所當然吸引異性注目。至於她自己嘛……也許一開始觀察他的動機就別有所圖,所以反而失去了幻想空間。

  雖然他是公認的好學生,卻不是那種標準乖乖牌,還會帶頭作怪。回想起來,那時用立可白在書包上塗鴉好像就是他帶起的風潮吧。

  不過他不像那些會在書包上塗寫髒話還自以為很酷的男同學,而是在書包上畫了一張線條細膩的人物圖像,那個人物是濟公。

  常有人問他為什麼要把濟公畫在書包上,他會說:「這是護身符。」

  得到這個答案,發問者通常不會滿足,而會接著這麼問;「那他手上這把蒲扇,扇面上的這些正字標記又代表什麼?」

  「功德簿。」

  「什麼?誰的啊?」

  「我的。」

  「啥?你是說,這些都是你的行善記錄?把這種東西記在書包上幹嘛椰吧?」

  「那你說軍人為什麼要把勳章掛在身上?」

  「好好好,我服了你!」到這個地步,很少有人能無動於衷不發笑的,還有人曾調侃;「那請問扶老太太過馬路是哪一筆啊?」

  而他還當真拿起書包端詳比劃,沉吟道;「大概是這附近吧?要找找看。」

  「哈哈哈哈,你在耍寶啊!」

  「我是說真的。」

  其實他真的是說真的,無奈好像沒太多人相信,所以在他們很熟之後,談及此事,她也只能憋著笑安慰他說:「至少你的公民與道德考了很高的分數嘛。」

  總之,因為他的濟公圖在班上小有名氣,後來她還目睹有人拿著自己的書包來拜託他,請他在上面畫個文曲星,卻被他婉拒了。

  「對不起,我的原則是只幫自己畫護身符。」

  喔哦,不錯,原來他不是沒原則的濫好人啊。

  隨著觀察,不知不覺間,她好像越來越欣賞他了,甚至還有種微妙的預感,覺得他們似乎可以成為朋友。

  既然沒利益的善事他都能做得那麼盡興了,那有利益的事他應該不至於推辭吧?何況他們有相似的生長環境,很有機會達成共識,而有了共識就不難共事嘛。基於這樣的假設,她就在那天請他吃冰的良機,對他提出了計畫。

  結果他們的合作不只比想像中愉快很多,還維持了一段為時不短的日子。

  結果他們不只成為朋友,而且還是很好的朋友。

  當交情日漸深厚,一開始單純為了互惠的心態慢慢變質,久而久之,為對方著想彷彿成為本能,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那一次,他們一同被分配到要打掃二樓教師辦公室旁的那塊空地,靠近窗台有好幾個盆栽,其中有一外型奇突的植物立刻奪得她的注意。

  她興匆匆地拉他來見識。「你看,這一定就是劉老師的豬籠草!」

  劉老師是他們的美術老師,興趣是蒔花養卉,平時上課喜歡高談自己養了些什麼植物,據說這株小型豬籠草是他上星期在假日花市精挑細選回來的。

  第一次親眼目睹肉食植物耶,她很感興趣地打量片刻,伸指抵在它蓋上,狀似探測,閉目搖頭晃腦地沉吟道:「不得了不得了,我可以感覺到裡頭充滿了負面能量……」

  「什麼能量?」他配合地問。

  「黑洞一樣,深不可測的食慾。」她忽地瞠目,用另一隻手握住手腕,像拉不回來似的,戲劇化地低呼:「哇啊好痛,救命!它在吃我的手指——」

  他大笑。「你小心別把它碰翻了才是。」

  話剛說完,她手一滑,掌緣不小心掃到盆栽,使其因重心不穩而向外傾斜,見狀,兩人同時驚噫一聲,卻已搶救不及,那盆豬籠草就這樣墜落窗台,掉下樓去了,很快地,傳來了預期中的摔碎聲,緊接著是一聲沒有預期的咆哮:

  「天哪!我的豬籠草!」

  什麼……她呆住,不敢相信天下竟有這麼帶塞的事,但那聲音分明是劉老師沒錯,心中大叫完了,還沒來得及探頭察看,身旁的他突然伸手把她的頭按低到窗台以下,壓低聲音對她說;「別起來,一個人受罰就好了。」

  什麼?這怎麼行!要受罰也是她受罰才對啊!她正欲開口,耳中聽到劉老師又發出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

  「你們兩個立刻給我一起下來!」

  啊?兩人愣愣對望一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接著又不約而同歎了口氣。

  看來上天注定他們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

  不過他居然第一時間站出來想替她頂罪,真是讓她……頗為感動哪。

  兩人乖乖下樓,將盆栽殘屍處理完畢,隨老師一起進辦公室領罪。

  劉老師靠在桌邊,雙手環胸,問道:「說吧,你們要怎麼賠罪?」

  他們有志一同保持沉默,明白面對這種問題還是閉嘴為妙,因為發問者通常早已備好腹案。

  果然對方很快發表了補償條款:「好吧,念在你們是初犯,就罰輕點好了。為了彌補我的心靈創傷,從今年開始,每年教師節我都要收到一張你們親手製作的卡片,直到我退休為止。」

  「啊……」兩人驚詫地同聲叫了出來。

  這位劉老師不愧被人戲稱為老頑童,行事果真不按牌理出牌。他推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再指指自己花白的頭頂,說道:「啊什麼啊?沒看我白髮蒼蒼,頂多再過十年就退休了?毀了別人的心肝寶貝,連幾張卡片的誠意都沒有嗎?」

  呃……這的確說不太過去。

  由於這十年之約,老頑童成了她國中三年印象最深刻的老師。

  至於國中畢業時,令她印象最深刻的畢業禮物,自是他送的「護身符」了。

  當時因為聯考將近,他說要幫她在書包上畫個護身符,祝佑她考運亨通。她沒忘記當年他曾如何拒絕別人,因而有些納悶地問:「你的原則不是只幫自己畫護身符嗎?」

  他回了一句讓她微笑的話:「我們之間沒有那種原則。」

  她把書包交給他。隔天他還來時,上頭居然畫了她心目中的男子漢——歌手伍佰;只見他豪氣地朝自己豎起大拇指,旁邊寫了「必勝」二字。

  乍見的那瞬間,她狂笑不止。若非他個頭比自己高體重又比自己重,她真想把他一把抱起來旋轉一圈以表達開心。

  而她知道無論畢業了多久,她都不會把那獨一無二的書包丟掉,因為那已成了可以隨時給她好心情的無價之寶。

  帶著他給的護身符赴考,一切順利。反而是在發榜那天發生了一件烏龍事。

  「也就是說,你很天才地把准考證弄丟了。」隔著話筒,他的聲音既似無奈又似好笑。

  「呃……好像是這樣沒錯。」第六次在房內遍尋不獲,她放棄地攤在床上。「對了,身份證字號好像也可以查哦?不過我忘記我的身份證字號是什麼了,等一下,我打電話問我媽她把身份證收在哪……」

  他卻打斷道:「不用了。我還記得你的准考證號碼。」

  「啊?」她一愣,好驚訝地問:「我自己都不記清了,你怎麼會記得?」

  「不然怎麼補救你的健忘。」他說得順口,雖在吐槽,卻很有親暱的意味。

  一時間,她的心跳快了一拍,不過也只有那麼一拍而已,所以被她輕易忽略。

  他對自己這麼關心,她會感動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兩人一起在網上查自己的成績,然後為彼此考上理想的學校歡呼,立刻在電話裡相約出來慶祝狂歡。

  忽聞一陣嘟嘟聲,她說:「哎呀,等等,我這有插播。」

  「沒關係,我這裡也是。」

  喔……兩人心有靈犀,異口同聲說:「一定是店裡打來問考上哪裡了!」隨即一起大笑起來。

  掛斷電話之前,她對他說;「恭喜你啦。」

  「你也是。」

  她笑吟吟。真心覺得,國中三年有他相伴,真是太棒了。

  一想到高中從此不再是同學,還真有點捨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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