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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何舞 一個亂世。 自後周朝顯德元年,大將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改國號為宋,從此大周朝煙消雲散。隨著荊湘、後蜀、南漢、北漢、吳越等王朝的相繼滅亡,五代十國中唯一苟延殘喘的,只剩下勢力較強的南唐。 這場戰爭,使得民間長年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曾經的大好河山,如今滿目瘡痍。 飽受戰爭創傷的人們,終日惶惶渡日,很多人都在想,普天之下,可會有一方淨土能安居樂業、養兒育女?那個地方存不存在?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個地方,又會在何處?漸漸地,許多人開始懷著那份並不執著的信念,背井離鄉,只為尋找心中的一方淨土,抑或一個小小的希望。 當他們終於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遲疑並思索著,世人遍尋不著的桃花源,會是這裡嗎?會是這個位於西南方向的偏遠山區三國接壤的邊陲小鎮嗎?這個面積不大不小,人口不多不少,風景不美不壞的地方,真是他們要尋找的地方嗎? 這裡的山、那裡的水,那掛在天際的一輪彎月,怎麼看似乎都能隱約地睇出一絲絲、一角角的溫暖親切。 只除了這裡的人,那是一群很奇怪的人,見錢眼開的客棧老闆娘、陰森寡言的棺材鋪老闆、膽小怕事卻詭計多端的私塾先生、狡猾又毒舌的帳房……啊!還有霸佔著山上道觀卻從沒見她吃過素的女道士,每個人的臉上都透露著詭異與神秘。 這群人,會不會也是在經歷了無數次的磨難和滄桑後才找到了這裡?在這裡開墾、耕作、養殖,在這個默默無聞的小鎮裡,閒看過路人穿梭而成的風景,笑看天下間的風雲四起,以及一場又一場的愛恨情仇……並且艱辛、忠誠、固執,並全心全意地守護著這座平靜的小鎮。 誰知道呢? 第1章(1) 江洲,常府。 八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某一處的庭深院落裡,這個季節沒有梨花香,但風微微地一吹,也會隱約浮來一股暗香,那是中秋桂子。 這場景彷彿就是風月書冊裡寫到的,嬌養在深閨裡的美貌小姐與情人暗通款曲前的曖昧,特別地撩動人心。 然而只有當事人最清楚不過,在這幽靜的夜裡並不安寧,同樣也沒有一絲一角的情誼。 假山石旁,懶洋洋倚在桂樹下的年輕男子,長身玉立一襲雪色長衫,質地精良的衣料上繡著奢華繁瑣的精緻雲紋,腰身繫著一枚上好的羊脂玉珮,渾身上下顯現出一股子逼人的貴氣。 那頎長的身軀以及籠罩於週身那來自富貴人家的優越氣勢,在尚未看清他的容貌,便已讓人心頭一折,而樹下的女子,與他隔著不過短短數尺,身材婀娜、清雅出塵,著一件極為淡雅的月白色衣裙,不盈一握的腰間束著杏色絲帶,裙擺上繡著一簇半開的蘭花。 清麗的小臉上不施脂粉,容顏絕美,眼瞼低垂,神情略帶幽怨,說不出淡淡的寂寥,驀地男人直起身,茂密的枝葉暗影間露出一張俊朗的容顏來,劍眉星目、氣宇不凡,英颯的挺鼻下,薄唇正吐出難以置信的話語。 「你在開玩笑吧?」他狐疑地瞧著那張半垂的小臉。 「我不會開玩笑,而且……我也不姓紀。」紅潤的嫩唇微微開合,聲音嬌嬌軟軟的,十分悅耳,語調也非常平靜,芙蓉俏臉除了剛來時匆匆忙忙地瞧過他一眼,至此再不肯抬起頭來。 嗯,好像也不全然。 男人注意到當她開口說話時,露在袖外的兩隻雪白小手,正用力地扭絞著一條半舊不新的絲帕,足以洩露出內心深處的些許不安。 想想也是,有哪個千金小姐名門閨秀,會在半深三更約一個陌生的男子到這種地方見面?偏偏,這位看起來嬌滴滴的紀家小姐就這樣做了。 晌午,彎彎曲曲又華麗的長廊上,他正百般無聊地逗弄著掛在廊下籠子裡的那只紅嘴綠鸚鵡時,一隊女眷從另一頭說說笑笑地過來,見有陌生男人在,馬上都止了笑語,安安靜靜地從他身後走過。 也不過是擦肩而過的當口,落在隊伍最後的年輕女子,絲毫不見慌張地將一張字條快速地塞到他手中…… 納悶地展開字條,首先躍入眼簾的是觸目驚心的兩個大字「救我」,後來,他就鬼使神差般地按照時辰和地點,摸黑到這裡來與她偷偷相會,不,是相見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聽常府的下人們說,那些女眷是刑部紀大人府裡的太太、姨娘和小姐們,而紀府這次來常家的目的,應該是為了結親吧。 刑部御史紀興,是朝中有名的酷吏,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尚書省都事,可因擅長與朝中一些權臣或民間的富家大族結親,從而沾上不少好處,很快就提升為侍御史。 紀家眾多的姻親中,最離譜的居然有一位是皇宮裡掌權的宦官,為了能往上爬,紀家的女兒只能成為父親的犧牲品。 那這個,是不是也一樣會……男人略有所思,一揚眉,繼續發問:「不姓紀?那麼你怎麼會跟著紀府的女眷一起來常家呢?」 「這個不勞您費心了,小女子只想知道,您能不能幫我?」嬌軟的聲音裡有一絲不耐煩,似乎因為等對方的答案等得太久了。 男人抿抿薄唇,眼眸閃爍,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明明就是紀府的小姐,明明就是隨著紀府的女眷一起來常家做客的,現在卻聲稱自己不是紀家人,那她,到底是何許人也? 「紀小姐知道我的身份?」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不姓紀。」女子微蹙秀眉,彷彿極不願意被人稱呼為紀小姐,緊跟著才十足肯定地答道:「您是紅遍京城的名角,和慶戲班的班主賈帷綽賈先生。」 男人一愕,似乎完全沒料到自己會得到這個答案,停頓了好一下,才試探性地問:「你怎麼會……」 「我聽到有人這樣稱呼您,又問過常府的丫頭,都說您是賈先生,這才確定……」 和慶戲班的班主賈幃綽外號賈大膽,為人正值仗義,才藝品德在教坊是首屈一指。如今的她如同待宰羔羊,常家的人不會幫她,紀府的人更不會,只有應邀到常家的戲班能有機會將她偷渡出去,所以,她賭了! 賭自己還能從這牢籠裡逃走,還有機會活下去。 男人半是詫異,半是忍俊不禁地笑起來:「那請問,小姐是在哪裡聽到有人叫我賈先生的?」 「昨兒在園子裡,您和戲班剛到奎星閣的時候。」 和慶戲班紅遍大江南北,曾進宮表演給皇帝老兒看,民間也只有像常家這樣的富貴人家才請得起,這批人馬的到來,又搞得整個府裡昨兒個忙成一團。 「小姐確定看到的是我?」 「嗯,您正在奎星閣外,和戲班的人在講話。」男人一陣啞然。 「現在,請您告訴我,能不能幫我?」女子終於抬起頭來,卻是打量著天色,然後又飛快地低頭。 「幫你離開這裡?」男人瞇起一雙銳目,瞧著那張再次垂下的、宛如清水芙蓉般的小臉。 「是。」 「無論用什麼辦法?」 「是。」 「難道真有人想害你?」男人斂起笑意,朝前邁了一步。 「這與先生無關。」見他靠前,女子堅定地後退一步,擺明了不想告訴他半點實情,一句「無關」,就輕易地將對方拒之千里以外。 「萬一我如果幫了你,最後會不會落得個誘拐良家婦女的罪名?何況還是刑部紀大人家裡的婦女,這罪名可不小……」 「先生放心,小女子縱使粉身碎骨,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她斬釘截鐵地說,這話裡,沒有一丁點開玩笑的意思,可這種語氣、這種口吻,打從那張櫻花般的紅唇裡說出來,叫人覺得挺可疑的,但男人不知怎麼就信了她。 「那……我會得到什麼好處?」他摸著下巴,一副奸商樣。 「先生知道『迎客門』嗎?」聽他這樣一說,嬌嫩的語調似乎微微喟歎了一下,有點失望的味道,眾人口中仗義的賈先生,原來同樣錙珠必計。 天下,可曾有不要錢的一蔬一飯?答案是沒有,曾經也就只有爹爹做過這轟轟烈烈的一宴,至此再無,但事到如今,只要能離開紀家,她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迎客門?」男人挑眉,眼底有著驚詫,「天下第一名廚盈百歲創建的食苑『迎客門』?」 「嗯。」她點頭。 「據說『迎客門』以美酒和美食出名,能同時招待數千食客,盈百歲曾做流水席,不收一文;也曾舉辦『饕餮宴』,日進萬金。」男人牽唇:「怎麼,小姐好大手筆,打算送我?」 「『迎客門』已經被紀興毀掉了,我要送您的……是迎客門裡的『酒經』。」心,隱隱疼了一下,她假裝漠然視之。 「真的假的?聽說那玩意兒值不少錢,黑市最少都開到數萬兩黃金了,不過又有耳聞,好像已經給人毀掉了,也不知真假,對了……」男人嘴角挑起的弦度越來越大,「小姐怎麼會有那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