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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岑揚 「你真不是普通愛面子。在別人面前裝模作樣真的那麼有趣嗎?」 「誰在裝——咳咳……」 「快回家泡茶喝吧,難得有一張好看的臉,總要配上相襯的好嗓音才叫相得益彰不是?」她勸。 東方展言花了好一會工夫才止住咳嗽,再抬頭,發現她人已經衣袂飄飄,走遠了。 他沒有再追上去。 或者該說,他沒有力氣、也沒有臉再追上去。 此刻,他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余小小並不像其他姑娘會設法找理由接近他,或為了引他注意,假裝討厭他、對他的行事為人大肆批評。 是了,她或許也覺得他好看,但她不喜歡他;他許多作為惹她生氣,但也沒讓她因此討厭他——兩人之間,說不上是陌生人,但也不是朋友。 朋友……東方展言想起自己曾從她口中聽見這兩個字,但那是為了阻止她娘拔刀砍他的權宜之計。 那晚幫他上藥療傷、方才為他看診叮囑,是因為她自許為大大,醫者父母心。 她對他,不刻意討好、不嬌柔造作,知他是東方展言,也只當他是東方展言。 她用平常心,甚至多了點無視的態度對他:也用不多言、迅速離開的疏遠舉止一再告訴他—— 道不同,不相為謀。 在她眼裡,他不特別,也不重要。 東方展言變了。 近日裡,金陵城裡傳得沸沸揚揚的莫過於這則消息。 一向自詔風流、舉手投足翩然優雅得有些刻意的東方展言變了。 這改變,要從某天他忽然凶性大發,在茶館裡與一向相談甚歡、過從甚密的賢才俊彥們大打出手的事兒說起。 話說那日之後,東方展言是不出戶,也不見人。 有人猜是因為茶館那場架受了重傷,不得不在家中休養。 在等了十天仍不見人後,開始有人猜或許是鬧出這等醜事氣得東方老爺將人送山城……等等編得出、編不出的流言傳來傳去。 過了近半個月,才見他踏出東方府;怪的是,才一天又不見了。 根據東方府家丁傳出來的可靠消息指出,東方展言稍早還高高興興地走出家門,可回府的時候表情哀感,也不知道足受了什麼打擊,回房後就把自己關在裡頭誰也不見;到了隔天還是一樣,之後除了送茶水、送飯的家丁,沒人見得到他。 總之,就是一整個不對勁。 而日子在閒人旁觀不解的疑惑巾繼續前進,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月。 就在金陵人心想東方展言大概就這麼悶壞了、玩完了的時候,他又出現了,大步流星地衝出家門,氣勢磅躪地殺到餘人居門前,和余家夫人你來我往大吵,甚至上演全武行,被余家夫人給打趴,派人扛回東方府,休養了大半個月,又開始英姿煥發地穿梭在金陵的大街小巷。 他的俊美依舊脫俗,風采仍然翩翩,可眉宇顧盼間多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英韻,驕蠻倨傲的個性也改了不少,甚至會主動向人打招呼,笑臉迎人——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竟變了這麼多,任誰都無法不注意。 可,奇怪了,他們發現變得更吸引入的東方展言不再與城裡的青年才俊登高望遠、吟詩作對、執樽對飲笑談天下事。 更奇怪的是,他們經常看見東方展言追著一個人跑,不把對方的冷淡態度放在眼裡,近乎死皮賴臉地瞎攪蠻纏,不顧形象。 而被他死纏活纏的那人—— 「余小小,等等我!」 因為發育,長了個子更顯頑高的東方展言就在大街上當著眾人面前,用他尚未變完聲的嗓子呼叫前方相距十五步的姑娘。 那姑娘,有著江南姑娘所沒有的高姚身板,一襲胡裝襯得她英朗不群,若不是面容溫和淳善、眉目嬌柔,乍看之下很容易被誤認為是男子。 「你又怎了?」柳眉微鎖,帶著說不出的困惑與困擾。 東方展言小跑步到她面前,笑容可掬。 「聽說你要出城去劉家村義診?」 「嗯。」余小小點頭。 「我陪你去。」 「嗄?」 「最近城外不太安全,你一個姑娘家容易出事。」東方展言說著,趁她不注意,搶過藥箱背上肩。「走吧。」 「嗄?」余小小傻在原地,看著他經過自己,往城門方向走去。 「快一點!」發現人沒跟上,東方展言停步,回頭催促:「遲了趕不回來別說我沒提醒你。」 「嗄?」更傻眼,這人是怎了? 前些天突然衝到她家,說什麼寧可讓她娘砍上七刀八刀,也要交她這個朋友云云的瘋話;又為了當朋友,成天圍著她打轉,可以說是陰魂不散,現下竟然還想陪她出城義診聽說他把自己關在房裡一個月,莫不是關出毛病了吧?她想。 也聽說,他那票豬朋狗友在茶館的事情之後就跟他不相往來,連招呼都不打。 好好一個人,因為個性太差,把自己弄到這地步…… 真可憐,余小小盯著他後腦勺,無法不同情。 「還愣在那幹嘛?」東方展言走回來,索性握住她的手,大搖大擺地當街牽人走。「別讓劉家村的人久等。」 「哦。」算了,隨他去,看他鬧騰到幾時。 沒有被甩開,東方展言樂得繼續握住掌中比自己的只小了一點的手。 溫熱結實、富有彈感的觸感——嗯,還不錯。 就這樣,前一後,一男一女。 男的走在前方,陶醉在只有自己明白的得意;女的跟在後頭,沉溺於自己的思緒。誰也沒有注意到四周驚訝的目光,更沒聽見沿街目睹此景的姑娘一顆顆芳心落地碎成千片萬片的聲響、以及那肝腸寸斷的嗚咽。 時方仲夏,金陵城內,許多年華正俏的姑娘卻覺身心枯槁如入寒冬,滿目蕭索,連片殘存的綠葉也沒有。 東方展言變了,真的變了。 不只外形、不單氣勢,就連眼光—— 也、變、了。 在這個時代,並不是每個人生病都有能力去找大夫的。 尤其是城外的農民,在收入都不見得能養活一家老小的情況下,生病也只能靠世代相傳的救急偏方自救;真到病入膏肓,也很少人會往城裡找大大,不是等死就是拜大地求神跡。 若是處於亂世,農民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 雖然,江湖傳言餘人居的余神醫性情古怪,醫病不忘整人,特別是因為打殺導致傷病求診的江湖人,下手絕不留情,治療過程往往跟死過一輪無異,診金更高得讓病人寧可去死也不是沒有過的事。 但對於窮苦人家,余神醫非常大方,當餘人居在金陵站穩腳步後,便與城外農村約定每個月固定巡診。 余小小不是第一次到劉家村,也不是第一次帶人來。 「余大夫……」臥病在床的劉大成一雙眼時而瞟向外頭,時而回到年輕女大夫身上,表情很不自在。「那個……這個……」 「劉老伯,你也不是第一次讓我看診,不好意思什麼?」 「不、不是啦!」劉大成紅了臉,探頭看窗外。「那、那位公子——這怎麼好意思……」 「別怕鋤頭壓壞他,他拿得起來,只是不知道能做什麼就是——」余小小按住老人家身子,要他別妄動,依次在穴位放上蒜片,再將蠶豆大小的艾炷置於蒜片上施灸。「放心,要是弄壞你的莊稼,我讓他賠你,他付得起。現在,你要做的就是閉上眼睛好好休息,等會叫你。」說著,邊捻著針往風池穴上一落。 「哎喲,大夫……」劉大成不再哼唧,沉沉睡去。 余小小趁著艾灸的時間起身,為了方便看顏,只走到門邊就停下。 門外菜田上,華服俊公子拿著不相襯的鋤頭忙得很起勁。 這人真奇了,堅持陪她出診,原以為是想跟著學醫,卻見他老在農田或菜園子裡打轉,要不就跟農產們聊天,一點想學醫的樣子也沒有,真是愈來愈怪了他。 「你又在做什麼?」 「把土壓實。雖然土松易扎根,但太鬆也不行。」東方展言一邊拿鋤頭壓土一邊說。「這園子的土太鬆,保水不易,菜都給種蔫了。」 「你真的會種田?」之前都不是玩的? 「……你要笑就笑,我不在乎。」話雖這麼說,俊臉卻紅得像要滴出血了,不知是太陽曬還是因為羞赧。 「誰笑你了。」還真是愛面子,務農有什麼可以拿來笑話的?不懂。 「我爹,還有上頭幾個兄姐,」東方展言沒有抬頭。「以前我曾在自己的別院種東西,卻被他們笑話、說我犯傻,後來就沒再種了。」 「你真傻。」 鋤頭倏地一頓,東方展言回瞪,「你也一樣說我——」 「聽人把話說完好嗎?」脾氣真差。「國以農為本,你諳農是你本事,他們笑話你是他們無知,而你竟認真聽了進去,放棄自己的才能,這還不傻?」東方展言愣了住,她無心的一語驚醒他這個渾噩多年的夢中人。 「你……真這麼覺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