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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湛露 朱世文將另一隻手從襪子下面探出來,摸索了半天才抓住的手。那隻小鹿一樣的眼睛張得大大的,烏黑的瞳仁閃啊閃的,像是有很多話都藏在那裡,恨不得傾吐出來。 「二哥……」他薄薄的雙唇欲言又止許久,最後只說出一句,「對不起!」 這突兀的道歉讓朱世弘不解,「怎麼?你哪裡對不起我了?」以為他是指自己被關在瀚海殿的事。「這次雖然是太子挑釁,但是父皇不便再關他禁閉,以免他那一黨的人又要鬧事,所以就讓他背下這個黑鍋。這和你無關,只是父皇現在已不夠強悍了,他老了,漸漸的要鬥不過太子了。」 「我不是指這件事。」朱世文搖了搖頭,「我是指……依人。」 「依人?」他瞳仁緊縮,「你不必將太子今日侮辱她的話放在心裡,更不用和我道歉……」 「不是、不是……」朱世文拚命搖頭,目光死死盯著他,用盡全力才問這一句,「二哥,你是真心喜歡依人吧?」 這句話聲音雖輕,卻比春日驚雷還要響亮。朱世弘感覺似乎被人重重一擊敲在天靈蓋上,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定定地看向三弟,一時說不出話來。 朱世文輕聲道:「你不必瞞我,我還知道依人心中也喜歡你,她心中……其實只有你一個……」 朱世弘的手指更加寒涼,肌肉都像硬了,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幾時……你幾時知道的?」 「很早以前……」他苦笑著歎息,「在大婚那夜我就知道了。」他的目光順著二哥的衣服向下看,在二哥的腰上找到了同樣濕透的小香囊,用手一指,「那個香囊,在成親前我見依人繡過一模一樣的……」 朱世弘隨即明白,什麼也不必說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香囊,明明是由未婚妻精心製作,大婚之夜卻看到它掛在哥哥的腰帶上,而且一年以來,這香囊從未自哥哥的身上離開,這說明什麼?已無須多言。 他想收回自己的手,卻被朱世文緊緊抓著,「二哥,我現在突然和你說破不是為了向你示威或什麼的,我是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所以有些話現在必須說出來,否則我死不瞑目。」 他心中劇震地看向三弟的眼——這雙他曾以為自己很熟悉的眼,現在卻感覺陌生得讓他根本看不透。 「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依人,喜歡到不想她做太子妃,所以我親自向父皇開口,求父皇將依人賜婚給我。但我若知道二哥和她已兩情相悅,我是絕對不會橫刀奪愛的。」 聽著三弟的敘述,朱世弘的心中只有四個字——命運弄人。如果他早一天和依人互訴衷腸,又怎麼會有這後面的變故?偏巧,那一天卻是父皇下旨賜婚的日子,讓他又怎麼說得出口? 朱世文望他,繼續說:「二哥,我向你道歉,是因為我即便知道了真相,依然心存貪念,我想著我對依人的一片忠貞癡情,也許會使她改變心意,但是這些日子以來,我終於知道緣分不能強求,而且我這身體是無法讓她一生幸福的……所以我想求二哥答應我一件事,請替我照顧好依人。」 朱世弘默然地感受著他冰涼的肌膚,良久之後才問:「你怎麼知道我一定能真心待她?」 無聲地笑笑,「二哥也許不知道,這一年我與她是有名無實的夫妻,而我相信二哥也一定發乎情,止乎於禮。」 他十分震驚,不僅因為世文和依人竟然始終沒有肌膚之親,還有就是世文竟然知道他和依人的秘密。 「其實這不難看出來。昨天大哥對依人語帶羞辱時,二哥是那樣的衝動,這不像你……倘若你心中有鬼,必然不會以利刃相脅。二哥敢將刀逼在大哥的頸下,正說明二哥心懷坦蕩,絕無越軌之舉。」 「你這句話讓二哥很慚愧。」朱世弘很想苦笑,卻連苦笑也笑不出來。他對依人何曾沒過邪念?只是道德廉恥之心他還是有的,但這並不值得炫耀標榜,世文如此信賴自己實是令他難以自處。 「我若走了,依人必無所依,但她還年輕,不能孤苦一世,這深宮之中一定要有人可以讓她依靠。二哥,除了你之外,我別無他人可托付,更何況,依人本就該還有什麼心事要二哥去辦的?」 「有!」朱世文的眼睛一下子璀璨如星子,原本緊緊抓著他的手也更加有力,「二哥,施南的未來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不管父皇是否心甘情願,你是唯一堪當大任的人。二哥,除了幫我照顧好依人外,更要幫我照顧好這片江山!如果將施南交予大哥手裡,我在九泉之下也必飲恨!」 朱世弘的神情堅毅,緊緊攥握住他冰冷的雙手,沉聲道:「你放心,施南的未來有你一份,我必不會讓你失望。」 「我就知道二哥是最疼我的……」朱世文長長吐出一口氣,慢慢闔上眼,「二哥,你先回去吧,我累了,別讓外人看到你來這裡,再給你添麻煩。」 他緩緩起身,退到殿門口,卻見依人不知幾時已經靠著殿門坐在門檻上,在昏黃的月光下,一雙手正一刻不停地編著一條五彩扇穗。 聽到腳步聲時,她緩緩抬起頭,臉上滿是淚水。 朱世弘默默地望著她,一隻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兩人相視無語。 **** 第8章(2) 七天後,北平王朱世文病逝於吉慶宮,皇宮上下一片悲痛。皇帝親自下旨,將宮內外都換成素白之色,並以太子之禮將他厚葬在施南皇陵中風水最好的地方。 下葬之日,北平王妃簡依人一身素衣,不施粉黛,親手將一條五彩扇穗放入陵寢之中,並在皇陵守靈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皇帝感其真情,特許簡依人終生常住吉慶宮,吃穿用度不降反增,待她親厚的程度,儼然已超過對自己的女兒。 二皇子朱世弘在次年被封為常德王,巡視各地官風民情。看似大權在握,但朝中也有人說,這其實是將他外放削權,因而太子黨在皇都內更加耀武揚威起來,太子的聲勢幾乎已凌駕皇帝之上。 一晃,又是兩年過去了…… 簡依人走到承恩宮門前時,發現宮門口的幾盆鈴蘭花開得比去年美了許多,便訝異地問:「去年這幾盆花不是都要枯死了嗎?怎麼今年倒像是吃了靈丹妙藥,突然好了許多?」 隨侍的宮女在旁邊笑答,「是啊,去年也不知道這幾盆花是怎麼了,一棵棵都蔫蔫的,不是不開花,就是開得零零落落,容妃娘娘本說要把它們撥了,但是想起是北平王當年親手種下的,又不捨得。前不久也不知道常德王從哪裡找到幾名厲害的花匠,稍稍照料了一下。您看,這宮裡宮外的花,一棵棵都精神起來了。」 「常德王?」簡依人一驚,「幾時回皇都的?」 「五、六天前回來的,但只匆匆入宮一趟見了陛下,安排了花匠的事情,隨後便又走了。」 她心中一陣悵然。他回來了,怎麼也不和自己打個招呼? 「聽說常德王這次回來,又是因婚事才被陛下召回。」 婚事?是啊,她早有耳聞。宮裡人人都說,陛下近來到外在尋找合適的名門閨秀好許給這位始終不成婚的常德王。即使他一直推托公事繁忙、無心婚嫁,但這個借口能拖得了幾時? 太子不是更忙?但有了一妃二妾之後,還是左一個美女、右一個美女的徵選入宮,大有要提前和皇上比一下三宮六院規模誰大的架式。 她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是想讓世弘藉著婚事聯結自己的勢力好和太子抗衡,但世弘就算再想與太子對抗,也絕不可能選這條路。所以父子之間就僵在那裡,這一年他才會頻繁出入宮中,但每次都在宮中住個兩三日就又走了。 據說他大部分時間就流連在楚樓秦館、軟玉溫香之中…… 想到這裡,簡依人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抽疼了下,轉身說:「我今天不大舒服,先不去看容妃了,幫我說一聲。」 「依人,怎麼還沒進門就要走?」容妃得到宮人的稟報,知道她已經來了,便親自出來迎接,但見她轉身要離開,便幾步趕上將她拉住,笑道:「我還有大事要和你商量呢,你倒跑了。」 「大事?」簡依人不解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口中的大事為何。 自從當年無意間在御花園中撞到容妃和父親私會,她心中一直就有個很深的心結,始終無法沒有解開。 她不能去問容妃,也不能去問父親,於是這個結就越來越深,以至於她如今每次看到容妃都不會再有以前那種親切感,只像是應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