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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湛露    


  「二哥是個有雄才大略的人,文才武功不僅遠勝於其他幾個兄弟,更在太子之上。這幾年只讓他執掌吏部,其實是委屈了他。我知道他心中不甘,但是我又不問朝政,在這件事上能幫他的著實有限……」朱世文咬著筆桿,沉默了半晌,忽然問道:「依人,你說如果我現在向父皇請願入朝主事,父皇會答應嗎?」

  她嚇了一跳,「你要入朝主事?你這身體怎可能禁得住沒日沒夜的煎熬?」

  「我並不是真的想管事。」他一笑,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解釋給她聽,「父皇膝下子嗣單薄,四弟是認養的,再能幹也終究是半個外人,而我的身體不好,父皇真正能仰仗的只有太子和二哥。從私心來說,二哥和我的感情最好,如果這施南的江山日後要換個君主依靠,我寧可這君王是二哥而不是太子。」

  簡依人皺眉望著他,「你小心些,這些話連在我們吉慶宮都不能大聲說,若是傳到太子或父皇的耳裡,還不知道要怎麼嚴治你。」

  「我又不是不知輕重的人,這不是只告訴你而已嗎?所以你看,我必須想辦法幫二哥。如果我能入朝,父皇必然要給我封個官銜,分些公務給我做,而這些事情我若拿去問二哥,其實就是交給二哥去做。」

  「二哥管的事情越多,手中的責權便越大,日後就是越有本錢和太子分庭抗禮。父皇看二哥這麼能幹,也會好好想想儲君的人選是不是要換了。」

  她沉吟半晌,問:「這番心思是你自己想的,還是四殿下教你的?」

  「四弟可不會教我這些。」他衝著她做了個鬼臉,「你別看四弟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又好像在二哥身前身後忙得很高興,我和你說實話吧,我看得出來四弟也是有私心的。他對二哥並不是真心實意的,我不期望他能幫二哥多少,只盼著四弟日後不要在背後捅二哥一刀就行了。」

  她詫異地問:「這也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當然,你以為我一天到晚足不出戶的,就什麼都不懂嗎?你真以為我是個不解世事的小孩子嗎?我畢竟是在皇宮中長大的,耳濡目染之下,就算我不願意耍心機斗詭計,也不表示我看不出來別人在耍心機斗詭計啊。」

  第6章(2)

  簡依人望著他那清亮得彷彿看透一切的雙眸,想到自己還想著透過他替朱世弘圖謀權力,心中不禁一抖,趕忙將眼神移開,說道:「你想了這麼多事應該累了,我叫他們給你準備晚膳。」

  「依人!」他突然急急地叫了她一聲,然後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她平靜心緒揚起笑容,「還有什麼秘密要告訴我的?」

  朱世文深深望著她,輕聲說:「這一年你跟著我……辛苦了。我雖然有個王爺稱號,可其實就是個不管事的三皇子,導致你這個王妃也沒有那麼風光。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不少的苦楚不便和我說,不過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會好了。」

  他的話明明在勸慰自己,卻說得她心頭一陣狂跳。

  她勉強在臉上擠出笑打趣道:「是啊,你若真的入朝主事,若做得好,說不定父皇一高興,便將大位傳給你,我豈不是要做皇后了?」

  他笑著搖搖頭,沒有再解釋什麼,又低頭在那張新紙上寫起奏折來。

  這一晚,簡依人吩咐宮人為朱世文準備了他愛吃的清淡飲食——一碗荷葉蓮子粥,兩碟涼菜和幾塊小點心。

  吃完飯,兩個人又照例下了幾盤棋。這一年經過朱世文的指教,她的棋藝大有長進,但無奈始終贏不了他。

  他每次都很有耐心地陪著她下,看到她稍微顯露出倦意時,便推稱說自己也累了,不再下了。

  「依人,以前我看你偶爾還繡個手絹香囊什麼的,怎麼現在反而不繡了?」

  今天是他收拾棋盤,可他忽然挑起的話題讓簡依人一愣。

  「你幾時看過我繡東西?」

  他笑道:「成親前我去過簡府啊,有一次你不在房內,我恰好進去找你,就看到桌上有幾件沒有繡完的東西。」

  簡依人淡淡說:「繡東西太費精神,眼睛也累,每次繡完我渾身都不舒服,所以漸漸就懶得繡了。」

  「哦。」朱世文應了一聲,過了半晌又道:「可我的扇子上缺個穗子,你幫我做個穗子好不好?」

  「好,等我明天叫總管太監去找幾種好看的線後再幫你做。」她揉了揉眉心,困意越來越濃。

  說完話,轉身走進西廂房時,她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他一臉落寞地瞧著那空蕩蕩的棋盤不知道在想什麼,良久他才轉身,走向了東廂房,關上了房門。

  這就是他們這將近一年的夫妻生活,雖然同住在一座宮殿裡,卻不曾同房,更不曾同床。

  起初她以為是朱世文還不解男女之事,但她這個十六歲的女孩兒都已經從容妃的口中聽到許多閨房秘事了,他好歹也是個正值青春的毛頭小伙子,豈會真的什麼都不懂?

  但很奇怪的是,他不僅一直沒有與她同房,甚至連稍稍親密的舉止都不曾有。他到底在想什麼?還是,在等什麼?

  今天朱世文的話也彷彿別有深意,他的話暗示了什麼呢?她不敢去多想。

  現在的她簡直就是在對全天下人演戲,對朱世文演戲、對皇上演戲、對容妃演戲、對太子和四皇子演戲,唯獨面對朱世弘時,是一個真正的自己。

  自從兩人互相坦白了心意,她覺得,一半的她也就是身為北平王妃的那個簡依人是死了,但是另一半的她是活著的,就是愛著朱世弘的簡依人。

  她願意為他頂著北平王妃的名號在這片皇宮中住下,為了他的「大計」暗暗努力。

  可每次見到朱世文,她都心生歉疚。若沒有朱世弘,朱世文真的是個好丈夫。溫柔體貼、寬容大度,任何一個女子要愛上這樣的人都不難。但她此生已心許朱世弘,只能竭盡全力做好一個妻子應盡的義務。

  所以她時常向太醫請教為朱世文調養身體的方法,無論是烹煮藥膳不是食膳,她都親力親為。

  朱世文與她也許更像是一對知己良朋。其實他也是個冰雪聰明的人,他是否已在她這番細心照料的背後,察覺到她的疏離?所以……他才至今都沒有越過朋友與夫妻最不相同的那道界線?

  世文、世文,我此生有負於你,是上天捉弄,並非我無情無義。知我如你,是否能解我苦衷?

  站在窗邊,望著天上的一輪冷月,她不禁悵然神傷。

  雖然在朱世文面前她表現得無心國事,但在這十個月裡,她一直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對國事的看法,甚至暗地推動朱世弘那份「大計」,令朱世文想幫他的心更堅定。

  今日,終於見到一絲曙光了。雖然還不知道朱世文的那份請願奏折能否得到皇帝的批准,但他全力以赴要幫助朱世弘登上寶座的那份心,從來沒有如今日這般堅定。

  這個好消息她應該立刻告訴朱世弘,不過今天太晚了,她沒有辦法去瀚海殿,即使他們距離如此之近……她甚至能聽到從瀚海殿隱隱傳來的絲竹之聲。

  這絲竹之聲應該是來自朱世弘召入宮的那班戲子,聽說那些戲子中不乏能歌善舞的美女,頗有溫柔手段,常以此博得男人的歡心。現在他是否正忙著左擁右抱,醉臥溫柔鄉呢?

  她心頭幽幽浮起一首詩——

  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

  好悲涼的一首詩,但這不該是她的寫照。她與朱世弘的情,她不知道最終的結局會是怎樣,她不去想,也不敢去想,只能朦朦朧朧地相信,總有一天,她可以和喜歡的人廝守在一起。

  所以,今日的辛酸和孤寂,又算得了什麼?

  她猛然將窗戶關緊,將所有的聲音都斷絕在窗紙之外。

  ◎◎◎

  朱世弘倚著殿外的欄杆,握著酒杯的手垂到欄杆之外,不小心鬆開,那只晶瑩剔透的玉杯就落入了湖水之中。

  一旁的宮女輕呼,「殿下,您的酒杯落水了。」

  他醉眼迷離地望著那順水飄走的玉杯,微微一笑,「千金難買一笑,身外之物又何足掛心?」

  瀚海殿是宮中唯一臨湖而建的宮殿,朱世弘一直很喜歡這個特點,因為他要時時刻刻提防身邊有沒有人監視他的行動、意圖傷害他,但無論是刺客還是密探,都很難一直潛伏在水中的,所以這裡最是安全。

  他側過頭,大聲說:「琵琶的聲音再響些!」

  裡頭的絲竹之聲立刻又熱鬧了許多。

  夜夜笙歌、貪歡醉酒,這是宮裡宮外之人這一年來對他這位二殿下的評價。在公事上,他對太子是步步退讓、忍辱負重,雖然朱世隆偶爾會試探性地找他麻煩,但兩人之間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劍拔弩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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