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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綠光    


  她歎口氣,徐步朝佛寺後院的長廊走去。

  當初被收養時,她聽信了李姨娘的讒言,誤會一房的人吞了三房家底,還企圖將她嫁給瞎眼侯爺……對了,當初奶奶就是想將她嫁給樊柏元當繼室,她才會堅信奶奶是從中得到不少好處,打算將她賣給樊府,所以她才會替自己找出路。

  想了想,他是她無緣的夫婿呢,如果歷史不變,奶奶打算再將她嫁給樊柏元當繼室,她斷不會抗拒,甚至會好好地照顧他。

  她的運氣好,蒙老天垂憐,給予重來一回的人生,讓她看清自己是飽受寵愛的,徹底除去她心底的憤世嫉俗,可他呢?

  樊柏元的親娘早已去世,他爹更是視他為棄棋,樊柏文也處處想對付他……他如此孤立無援,如果她能在旁照應……

  「小姐?」她突地停下腳步,杏兒險些撞上她。

  她置若罔聞,琉璃般的水陣定在眼前那抹高大勁瘦的身影上。

  錯覺?可是……

  正疑惑著,楊如瑄看見那人徐徐抬眼,那雙黑曜般的眸對上她,她心底一顫,莫名緊張著,卻又見他像是什麼都沒看見,又徐徐地垂眼,彷彿張眼對他而言不過是種尚未遺忘的習慣。

  楊如瑄再次歎息,她怎會忘了那雙漂亮的陣子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小姐?」杏兒看向前頭,不解地低問著,「小姐識得這位公子?」

  「不識得。」她忙道。「咱們走吧。」

  杏兒疑惑跟上她加快的腳步,見她又突地停住,這回學聰明了,時時注意著,所以早在主子停步的瞬間,她也在兩步外的距離停下。

  她看著楊如瑄又朝那位公子望去,像在猶豫什麼,猶豫到她想要開口詢問時,便見小姐已經走下廊階朝那位公子走去。

  「侯……這位公子,您在等人嗎?」楊如瑄壓低嗓音問。

  樊柏元淡淡掃她一眼,斂眸不語。

  「嗯……您站的地方再往右兩步會有近兩尺高的落差,您要不要往左一點,至少靠在樹邊也好?」她猶豫,是因為她怕他認出她的嗓音,會發現那日拿手絹替他包紮手的人是她,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沒認出來。

  樊柏元面無表情地微揚起眉,腳步始終未移。

  楊如瑄見狀,心想他不願隨意信人,不禁微惱到底是誰把他一人丟在佛寺後院,也不想想後院這兒怪石崢嶸、樹根盤結,對一個雙眼不便的人是極為危險之處,要是無人牽引,隨便幾步也能摔得一身傷。

  「公子,可有下人隨侍?」她忍不住問,然而得到的回應依舊是沉默。她也不灰心,又問:「公子,要是再往前五到六步就可以上廊階,往左兩步就有樹可靠,還是……要不要我牽您到後院廂房歇息?」

  樊柏元依舊眉眼未抬,置若罔聞。

  「喂,你這人太失禮了吧,我家小姐是想幫你,你倒是把貴人當小人了,簡直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杏兒看不過去,走到楊如瑄身旁開罵。

  她的性子是沉斂的,卻極為護短,即認定了小姐是楊家一分子,出門在外,自然不能讓她受到半點鄙視冷落和失禮。

  「杏兒,別對公子無禮。」楊如瑄低斥著,口氣重了點,拉住杏兒輕搖著頭。

  「可是……」見楊如瑄半是央求半是命令的神情,杏兒抿了抿嘴。「奴婢知道了。」

  楊如瑄堆滿感謝笑意,正打算再勸樊柏元離此處遠一點時,後頭忽然傳來一道輕佻的嗓音,教她眉頭狠狠地攢起——

  「這是誰家的俏姑娘?怎麼我從沒見過?」

  楊如瑄閉了閉眼,想著到底要勸他離開還是乾脆走遠,省得和樊柏文那個浪蕩子打照面。

  瞧她,竟忘了當初會和樊柏文這下三濫結下孽緣,就是在這梵天寺裡……

  可惜,稍作考慮之間,人已來到她的身旁,甚至以指挑起她的下巴。

  楊如瑄橫眼瞪去,在杏兒還來不及出手之際,已經快手拍掉他的手。這些年跟著穆氏學武可不是學假的,也許還是上不了檯面的武藝,但是要對付這種不學無術的浪蕩子絕對是綽綽有餘。

  「哎唷,好嗆的丫頭,真合我的胃口。」樊柏文壓根沒動氣,反倒是走到她面前將她看個仔細。「這秋塵瀲灩,如水中玉,這瑰姿艷逸,翩若驚鴻,這絕采秀顏,灼若芙蕖,姑娘令小生一見傾心。」

  楊如瑄聞言,皮笑肉不笑地望著他,啟聲道:「這獐頭鼠目,目光如豆,這高大身形,如竿掛牆,這鳩形鵠面,醜陋不堪,公子令奴家作嘔連連,可以麻煩公子退開點嗎?」

  她真無法理解自己當初怎會因為他方才幾句話,就誤以為他是個滿腹經綸的才子呢?說來道去,全都是她見識少,才會誤將麻雀當鳳凰。

  樊柏文先是愣了下,懷疑自己聽見什麼,卻又聽到樊柏元的悶笑聲,他惱羞成怒地回頭,低咆道:「你笑什麼?」

  「怎麼,笑也不成?」樊柏元眉眼未抬地道。

  「你這瞎子!」樊柏文作勢動粗,楊如瑄眼明手快地伸出一腳,硬是絆得樊柏文跌落樊柏元身旁的兩尺落差,卡在岩石縫中,痛得哀嚎不絕。

  「發生什麼事了?」

  「堯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楊如瑄意外地看向來人,見他翻過廊桿而來。

  「我是來找朋友的,反倒是你,怎麼會跟我的朋友在一道?」楊致堯動作俐落的壓根不像商人,快步來到她面前。

  楊如瑄眨了眨眼。「堯哥哥和他是朋友?」她指向樊柏元。

  「瑄丫頭,你這舉措太失禮了。」楊致堯趕忙抓下她的手,大拇指比了比樊柏元。「難道你也認識他?」

  楊如瑄眼角抽搐著。「堯哥哥,你的動作可以再失禮一點。」瞧瞧,那是什麼動作,還敢說她,真是。

  「開玩笑的,侯爺不會放在心上的。」

  那是因為他看不見……楊如瑄內心如是道。

  「丫頭,聽我說侯爺你一點都不意外,難道你真認識侯爺?」楊致堯笑咪咪地道,娃娃臉閃過狡黠。

  她愣了下,這才發現自己被他給陰了。「不認識,我幾乎都待在府裡,哪可能識得這般尊貴的人,我要回廂房歇息,不說了。」

  話落,明知樊柏元看不見,她還是禮數周到地朝他欠了欠身,才帶著杏兒徐步離去。

  楊致堯目送她離開後,回頭瞥了眼還卡在岩石縫中鬼吼鬼叫的樊柏文一眼,道:「樊二少,忍著點,在下先帶侯爺離開,順便要樊府的下人過來救你呀。」說著,便抓著樊柏元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

  「侯爺,讓在下服侍你,走吧。」他笑嘻嘻地道。

  「剛剛那位姑娘是你的妹妹?我怎麼不知道你有妹妹?」樊柏元雖不願,但還是得倚靠他,兩人順利走上廊道。

  「不是,她是我堂妹,是楊家三房的孤女,後來被我二堂伯收養了。」楊家四房就他一個獨子,正因為如此,他最愛交友,所以朋友滿天下,其中也包括了這位平西侯。

  「喔?」

  「怎麼,看中了?」

  樊柏元笑瞇眼,搭在他手腕上的力道突地扣緊,痛得楊致堯齜牙咧嘴卻不敢喊痛,只能投降道:「我說錯話了,我道歉可以吧,要不我形容她的模樣給你聽聽……啊啊,很痛耶,侯爺,把我的手捏斷了,你要怎麼賠我?!」

  「少在我的眼睛上頭作文章。」他輕哼了聲,放開他的手。

  楊致堯抱著手退開幾步,一臉哀怨地道:「唉,侯爺,打從你回京之後個性變了很多呀。」以往是爽朗大方,現在是孤僻難相處。

  「是人都會變的。致堯,我交代你的事,辦得如何?」

  「有我在,還有辦不了的嗎?」他夫了聲。

  「那好,我現在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楊致堯聞言,臉色大變。這位侯爺,他可是從年少時就識得,不拘小節,有幾分桀驁不馴,遣詞用字向來隨性,從沒將禮教當一回事,雖說打從他征戰西突後,兩人有一陣子沒連繫上,但自己對他的性子還是頗有認知,如今添上麻煩兩字……有鬼!

  「致堯?」他含笑輕喚著。

  楊致堯歎了口氣,抹了抹臉。「說吧。」事已至此,不容他抗拒,那就……來吧。

  「提親?」

  正當整座翟陽城仍沉浸在一片年節氛圍,到處喜氣洋洋,恭喜聲不斷時,城東的楊府響起楊如瑄難以置信的小大嚷聲。

  「你不願意?」黃氏斟酌著字句,忖度該如何說服她。

  她知道,要瑄丫頭嫁給一個眼盲的侯爺,她必定震驚而且極其不願。

  可以想見,一個有名無實的侯爺,又是個眼盲,得要有人隨侍照料,有哪個官家千金願意嫁?再者,他要迎娶的還是繼室,也莫怪這親事會從一品官員千金掉到了四品工部侍郎府中。

  正因為怕瑄丫頭不答允,她才會特地在用過午膳之後,要瑄丫頭到自己院落一趟。

  「不是,我只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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