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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衣沅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不!他不能死——

  許芳茵不敢再往下想,閉上眼,倒抽了口冷氣。「那他……現在呢?」

  「奇怪了,既然你跟他阿姨都有聯絡,怎麼她都沒告訴你啊?我是交代了林盛治先不要跟你說,可是,他阿姨沒道理不說啊!」

  沈靜靜十分不解地低喃。「他已經在台灣休養了快兩個月了,聽說他的腳還不太能走,復原得很慢,身體虛得很。唉,老朋友這麼多年,想到他在那麼遠的地方差點沒命,真的好難過……」

  接下來沈靜靜說些什麼,許芳茵都沒聽見了。

  她開始坐不住,神魂已經先行飛返千萬里之外的台灣——

  半年多來,她沒有一天不想他。

  恨的時候想,不恨時候也想,雖然他刺痛了自己的心,扼傷自己純潔寶貴的愛情,但不可諱言地,敖星野的出現帶給她千金難買的快樂,如果不是他,她永遠是個不能面對真實人生的大小姐。

  當公司的風暴慢慢平息,她從林盛治學長那裡得知,敖星野暗自給檢調單位提供有力的證據,得以讓她父親免除了牢獄之災,她慢慢瞭解,真正想報仇的人未必快樂。因為不能得到復仇的快感,他才會甘心放手,暗自為父親解了套。

  許芳茵釋然,已經不再恨他了——夜深人靜時,反而會一再想起相他相處時的種種甜蜜。

  如果真有天堂和地獄的話,敖星野在她的生命裡,既給她天堂的快樂,同時也讓她知道地獄的痛苦。

  她愛他的溫柔深情,也深深被他個性中的不羈和反骨所吸引……

  他失蹤了半年多,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永遠牽掛著這個男人,她對他深情依舊,不管他失蹤再久,也不可能忘了他!

  聽到敖星野在非洲遇難,許芳茵的心再度刺痛,但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太愛他,她太害怕失去他——

  這個男人啊!縱使做了許多對不起自己的事情,縱使遠遁名不見經傳的非洲小國,許芳茵對他的愛,已深深鐫刻在生命裡,無法磨滅。

  尾聲

  台灣  中部山區

  晚課過後,月出東山,位於毓秀山林裡的一座清靜禪院,四週一片靜寂。

  敖星野沿著院裡的草徑走去,小路的盡頭是一座可以眺望群山,下瞰萬家燈火的觀景台。

  在深林靜養的這段日子,只要身體狀況還好,他一定會在星光滿空的時刻,拖著還未痊癒的腳傷沿著小徑漫步。

  這是屬於他自己的哲學之道,每走一回就有一番不同的體悟。

  離開台灣大半年,遠遁非洲南方小國,他本以為可以就此逃離台灣的一切——那貧苦窘迫的童年;背負血海深仇、苦心孤詣成長的少年;還有,不該愛卻深深愛上,最後卻被他傷害至深的女孩……

  一切的一切,敖星野以為飛到天涯盡頭便可拋卻的東西,事實上片刻不曾離開他的腦海。

  就算遠在落後貧窮的賴索托,他每天除了工廠還是工廠,累了就睡,醒來繼續幹活,在每個黑夜白天交替間,不能成眠的恍然之中,伊人秀逸的容貌身影,依然清晰如在眼前——

  他不能忘記和許芳茵的一切,就應了阿姨常常告誡他的話——

  若是「鈦勇」敗了,只會造就更多不幸的家庭、生出更多無依無靠的孩童,就算你真有能力把許家徹底摧毀、連根拔起,逝去的父母不可能回來,你得到的只有無盡的後悔……

  中槍的那一剎那,敖星野腦中第一個想起的,便是阿姨一再說過的這番話。

  當鮮血汩汩從他胸腔湧出,他來不及痛、來不及怕,只有後悔如潮水來襲,瞬間將他淹沒。

  在生命元氣一點點消耗、意識到自己即將告別人世的時候,他發現死亡並不如想像中可怕,在這人世間他已沒什麼眷戀,唯一難以放下的只有她——

  他欠她一句道歉,欠她很多很多……

  當他中槍不支倒臥地上,就要不省人事時,他衷心祈求上蒼,讓他多活一天,一天就好,他會把那一天留給她。

  還好,上天或許聽見他的呼喊,嚴重的槍傷居然沒有奪取他的生命,他安然回到台灣,在阿姨的安排之下就醫靜養,身體狀況好一點時,就會上山來沉澱心靈。

  在醫院的那段時間,他知道了很多關於她的消息——

  「鈦勇」的假帳風波,他離台前曾提供給檢調單位一份極機密的帳冊,最後以不起訴處分平息了風暴;許天豪大病後似有失智症兆,只能隱退幕後,由許芳茵暫代父親總裁的位置。

  「鈦勇」果然什麼事也沒有,這世界一樣日昇、日落,一樣轉動,沒有因為少了他而改變什麼。

  敖星野這才發現過去把自己看得太重,生死關頭走過一遭,他才學會如何放寬自己的心,他終於覺悟——人活著,是為了愛,不是為了恨。

  可惜啊,曾刻骨銘心深愛過的人,可能永遠不再回來。

  他仰頭,望著忽明忽隱的彎月歎息,夜裡山風揚起,拂過叢林樹梢,窸窸窣窣地,彷彿呼應他的愁觴。

  不知怎地,許芳茵老覺得好像聽見有人在歎氣——

  她狐疑地探看四周,除了搖曳的婆娑樹影之外,靜悄悄的佛門靜院裡什麼都沒有。

  已經是晚課結束,也是學員們按規矩就寢的時間,照理是不會有人出現的。

  但許芳茵實在無法入眠,才會循著月光出走。

  她在了望群山、下瞰山谷萬家燈火的觀景台上佇立,她喜歡這山林裡的風,山林裡的月,每回來到這兒禪修,她一定會到這裡,看看山、吹吹風,想想自己的心事……

  回台灣好幾天了,她沒有向任何人打探關於他的消息。

  她想,阿姨或其他知情者不願告訴她,一定有他們的顧慮和考量吧!何必去為難人家?

  再者,就算打聽到又如何?許芳茵很明白自己,在經過這麼多事後,即使雲淡風輕,也很難好好地面對他——

  唉,只要知道他一切安好,也就夠了。

  她歎息,仰頭望天上,澄明的一輪彎月從雲層中躍升,闃黑的山徑陡然灑落一地暈黃,原本黑暗的視野豁然開朗。

  又聽到歎氣聲了,許芳茵很確定這次不是幻覺,藉著月光,她看到平台另一端有人,而且是個男人。

  當她定睛仔細往人影處細望,月光將他俊美的輪廓放大,清楚而熟悉的側影突地撞進她心底——

  他是誰?為什麼這身影如此熟悉?

  她終於看清他的臉,那是令她難以置信的一張臉。

  搖搖頭,她又仔細看了好幾回——真是他啊?是她想忘記卻始終忘不了、日夜牽掛的敖星野?!

  才說無法面對的,怎麼無端端他就出現在眼前,難道是月神變的戲法?這平常人不會來的深山林野,他竟然來了?而且是在無人的靜夜……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似乎感覺空間中尚有他人存在。

  他緩緩轉過頭,隨著月影移動,眼光落在呆立不動的她身上——

  那一瞬間,他眼眸由黯轉亮,鬱結的臉龐豁然開展。

  他微開口,卻無法發出聲音,身體很想移動卻動不了,月光落在他身上,許芳茵看見他眼瞳中流轉的淚光。

  「是……是你?」許久,敖星野終於開口,嘶啞的嗓音喊道:「真的是你?」

  「嗯。是我——」許芳茵點點頭,是回應他的問話,也是當下突來的領悟——

  原來,敖星野的阿姨一直在為他們的重逢鋪路,老人家嘴上什麼都不說,卻暗自不斷努力,阿姨默不作聲帶她到這座靜院禪修,是為了讓他們有重逢的機會。

  敖星野一步一步向她靠近,看得出來他的腳傷仍未痊癒。

  目睹他吃力地移步,許芳茵心如刀割,想起他曾在死亡邊緣驚險掙扎,想到自己差一點就永遠失去他,激動的淚水不聽使喚地狂下如雨。

  不,不能失去他!

  許芳茵忍不住痛哭失聲。

  敖星野走到她面前,什麼話也不說,一把將她擁入懷裡。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緊緊抱著她,像怕她下一秒會不見了似的緊擁不放。

  許芳茵什麼都沒說,她知道他一定能瞭解。

  在奔流的淚水中,她終於看清楚,這個男人才是她想要的,不管他過去做了什麼,不管他多麼可恨、多麼該死,她就是愛他啊!

  許芳茵深深埋進他胸膛,用力地汲取他身上的味道,她要牢牢記住他的氣息,從今爾後,生死都要追隨著他。

  知道他經歷過一次生死交關,她決計不再讓他去冒險,無論是賴索托,還是什麼鳥不生蛋的國家,她絕不會再放他獨自離去!

  月色明麗,山嵐吹拂,朦朧淚眼中,許芳茵看見高懸的月亮露出彎彎的微笑,這才恍然想起——今晚是七夕!

  啊!多麼美麗的巧合——

  幾經輾轉波折,兩個為愛心碎的戀人在如此美麗的日子重逢,是月老的特別安排,讓佔據彼此心靈的他們在浪漫七夕裡繼續他們刻骨銘心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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