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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湛露    


  自那夜之後,皇甫夜一連十餘天都沒有再出現過,除了暖爐和熏籠都按他的意思如數送到之外,再沒有任何痕跡證實他曾經來過這裡。

  有一次,她忍不住去問顧青彤,「娘娘,上次聖上來的時候,您沒有抓緊機會讓聖上赦了您的罪嗎?」

  顧青彤淡淡地看她一眼,「我的事情需要你來為我謀劃?」

  明艷很少受到顧青彤這樣的冷眼,她也和別人一樣,以為這位娘娘只是脾氣古怪,但性子還算溫和,很好說話。但是顧青彤的這一句話卻讓她再也不敢嘻嘻哈哈地隨意探聽消息了。

  這位顧貴人到底是怎麼想的?難得聖上親自來看她,還在這裡過了夜,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就算是再不會伺候,再不懂得規矩,也該讓自己暫時先脫離眼前的困境才是啊。

  如今,別說是聖上再度駕臨,就是內務府也沒有人知道聖上曾經在這裡過夜的事實。

  按照東嶽的規矩,每次聖上臨幸妃嬪,都要由內務府的敬事房記錄在冊,以備皇妃日後懷孕測算日子。

  但那天皇甫夜的到來本是臨時起意,事後也沒有敬事房的人來查問任何細節。那就是說,那一夜只是聖上無聊的遊戲,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心在裡面?而顧貴人,這位可憐的主子,依然是被壓在井底,永無出頭之日了?

  明艷歎著氣,小小年紀的她不懂得男女之事為什麼會這麼複雜,只是哀歎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像其他宮的侍女們那樣揚眉吐氣。

  「明艷,昨天是不是繡坊送了新的桑葉來?」顧青彤悠然發問。

  「喔,是,他們說正好南方運來一批新桑葉,就給娘娘送來一包。」明艷沒生趣地回應。

  「朱子橋那邊沒有動靜了?」顧青彤為蠶寶寶們餵好了桑葉,走到織布機前。她已經快要織完一匹布了,這匹布只是普通的一卷白布,但是她知道宮牆外有很多人想出重金購買。

  畢竟,由皇妃親自養蠶抽絲織出來的布,是多麼的珍貴難得。

  「早上南宮門的人送來一封信。」明艷這才想起來將信交給主子。

  顧青彤拆開後看了看,一笑道:「這朱子橋還算聰明,終於肯失點血了。那好吧,明艷,你去磨墨,一會兒我為他寫一首,你記得給那位南宮門的送信小兵十兩銀子做為酬勞。」

  「是,上次娘娘吩咐過,所以今天我已經給他了,他開心得很呢,還說許多人都想為娘娘送信,差點打起來。」

  連明艷都忍不住要羨慕。十兩銀子啊,那是多少宮人幾個月的薪餉啊,這位被困冷宮中的娘娘卻出手如此大方。

  顧青彤用剪刀將織布機上的白布剪下,再鎖一道邊,這匹布便算是大功告成。

  「對了,還有,蘭陵宮那邊你的兩位小姊妹,方便時也幫我打點一下,上次多謝她們把詩文送到了聖上面前。」

  「送去了也沒什麼大用,何必要謝她們。」明艷撇撇嘴。最初顧青彤讓她買通蘭陵宮的小姊妹,將她寫的詩文想辦法送到皇甫夜面前時,她以為顧青彤是要以情感動皇甫夜。現在看來收效並不算大,所以她不禁懷疑顧青彤的這一步棋完全是錯招。

  顧青彤不經意似的問道:「最近有沒有聽到其他幾宮的事情?」

  「聖上去過蘭陵宮三次,拜月宮也去過一次,只有許貴人的飛燕宮到現在一次都沒有去過,據說許貴人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喔。」顧青彤應了一聲,並不予置評。此時她已經寫好一首詞,交給了明艷。「拿去封好,爭取今日就送出宮去。我但願三天之內這首新詞可以傳遍京喊。」

  「那又會怎樣呢?」明艷嘟囔著,將那張紙收好。即使聖上再看到這首詞,就一定會被感動嗎?同樣的伎倆用上兩次,聖上豈會再上當?只怕這都是娘娘的空想吧?

  ☆ ☆ ☆ ☆ ☆ ☆ ☆ ☆ ☆ ☆ ☆ ☆ ☆ ☆

  昨日小園露重,

  夜深不覺酒濃。

  憑欄方知人情冷,

  任鎖狐裘沉箱中。

  醉臥畫堂東。

  夜涼花落驚風,

  輾轉終宵無夢。

  今夕孤影無長伴,

  惜問明朝何處逢?

  舉杯影無蹤。

  當這首詞流到宮外後的第三天,皇甫夜果然看到了它。

  這一次,並不是蘭陵宮的宮女故意走漏消息,而是皇甫夜命人從宮外朱子橋開辦的書齋中買到的一本《冷宮新詞》中看到的。

  自從那日在牆外偶然聽到朱子橋這個名字,他便留了心,暗中下令,無論朱子橋出了什麼新書,都一併偷偷買進。

  猜到顧青彤會再寫詩詞出售,只是沒想到她的文字依然會這麼深刻地揪痛他的心。

  憑欄方知人情冷。

  哪個人情?是說世態炎涼,還是單指他一人?

  今宵孤影無長伴。

  這能怪誰?難道當日他沒有給過她機會嗎?

  那一夜,他在騎鶴殿想了很久,終於暫時放下架子,給了彼此一個台階下──在她醒來時,故作淡漠地說:「你已經是朕的女人了,記得早上去給太后請個安。」

  但她睜著迷濛的美眸,輕聲說:「臣妾沒有資格站在太后駕前,嘴笨心拙,不會察言觀色,還是在宮裡自省吧。」

  這是斷然拒絕了他赦免禁足令的好意了。這樣的態度怎麼能讓他不生氣?於是他不得不再度擺出帝王的威嚴,「你以為朕在這一夜之後就會疼惜你,不再怪你了嗎?」

  「萬歲對臣妾更多的是恨意,而不是疼惜,臣妾知道。」她居然還在火上澆油地否定他一片好心。

  所以他憤怒地拂袖而去,並且再不理睬她,一連數日,夜宿蘭陵宮和拜月宮,就是要給她點顏色看看,讓她知道,一朝得罪了他,就要多受許多煎熬。

  此時她拋出這樣的詞做什麼?她應該算準了他會看到吧?

  還想以哀怨求得他的諒解?不,這不是她的作風。那麼,只是故意賣弄哀怨給那些不知真情的人看吧?藉以換得更多的同情和銀子。對,這才像她。

  「這個朱子橋,有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御書房內,他本來正在和幾個臣子議論政務,忽然問出這麼一句話,讓眾臣都怔了怔。

  臣子甲忙回答,「他只是京城的一個書商,做了幾本有名的書而名聲大噪。怎麼?萬歲覺得他有問題?」

  「想辦法讓他的書局關門一年,他出版的書全體扣下,不許再流通到市面上去。」

  啊?為什麼?

  幾位臣子的心頭都閃過這句話,沒想到皇甫夜還有後話,「誰知道清歌坊?」

  另一位臣子乙尷尬地咳嗽了下,「微臣聽說那是京城內有名的青樓。」

  「遣散青樓中的人,而且,一年內不許她們再到別家賣唱。」

  這又是為何?

  臣子中不乏清歌坊的入幕之賓,一聽到皇甫夜的命令,心都開始疼了。聖上今日是怎麼了?忽然和一些平民百姓過不去?

  皇甫夜最終的一句話終於讓他們釋疑,「從今以後,朕不允許東嶽境內再有人傳唱傳閱宮內人所寫的詩詞。違令者,嚴懲不貸!」

  宮內人所寫的詩詞?臣子們立刻心知肚明。近日裡京城內傳唱最多的是顧貴人的詩詞,幾乎所有閨閣女兒都學會了幽幽怨怨地感慨「畸零半生度,織就絲滿庭」的孤獨傷情。

  聖上原來是在為這件事而惱怒啊?

  那罪魁禍首顧貴人,聖上又該怎樣嚴懲呢?

  第七章

  顧青彤並沒有被嚴懲,她過得很好。

  雖然情勢不許她再出售詩詞,但是一卷普通白布賣了千兩白銀的價格足以讓她傲然了。

  顧夫人來到騎鶴殿看她,顧青彤將一疊銀票推到母親面前。「娘,收好這些錢,記得不要讓它們落到家裡那幫親戚的手裡,更不能讓他們知道你有這些錢。」

  顧夫人憂心忡忡地握著女兒的手,「青彤,聽說你在宮裡過得很不好?」

  「誰說的?」顧青彤不置可否,「不要聽外人嚼舌根。」

  「不是誰要在我面前嚼你的舌根,你寫的那些詩詞,恨不得全東嶽的人都看到了,還能瞞得住誰?」

  顧青彤微微一笑,「就算全東嶽的人都看到了也無所謂,我只是寫給一個人看而已。」

  「一個人?誰?你是說……聖上?那他看到了嗎?」

  「看到了。」

  「然後呢?他怎樣了?」

  顧青彤沉默了片刻,決定隱瞞一部份事實,「他很生氣。」

  「就只是這樣?」顧夫人很失望,「青彤啊,事實證明你錯了,還是向聖上低頭吧,你騙了他這麼大的一件事,他卻還是封了你做貴人。雖然現在他把你困在這座冷宮裡,但到底對外保留了你的貴人頭銜,你知道這說明什麼嗎?」

  「說明他對我有情。」顧青彤用悠然的口氣戳破這個她和皇甫夜當面不能說破的秘密。

  顧夫人一下子亢奮起來,緊緊地抓住女兒的手,「真的?你確定?」

  顧青彤輕吁了口氣,「但也僅此而已,目前,我還不足以改變他根深蒂固的想法,所以,你也不要抱太多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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