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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千尋 「再說說威震四方、保家衛民的平西大將軍,和那些為戰事犧牲性命的士兵吧,試問,他們當中有幾個是真的愛國愛民?而不是想要封侯拜相、替自己或家族爭取榮耀? 「我認為,他們才是最大且最勇敢的說謊者,他們連自己都要騙,哄得自己願意用性命去賭一場榮華富貴。 「這場戰事中,所有人都在說謊,對自己、對百姓、對上官、對下屬說謊,並且企圖從中得到想要的利益。而能夠看清一切,串聯起所有的謊言,從中牟利的,是最高明的。」說到最後,童心還是忍不住狠狠誇獎了自己一把。 「你真大膽,連皇帝都敢編排。」黎育岷覷她一眼。 她無所謂,笑得像朵花兒。「我不過是個實誠人,把謊話全攤出來。」 最大的說謊者卻說自己實誠,這樣謊言要是不高明,還真的找不到比她更高明的人。 話說完了,飯也吃掉一小半,放下碗筷,童心結束這頓午膳。 她以為聊天聊得很愉快,以為自己賣力表演,他的注意力會全數被話給吸引,忘記她一桌子菜都沒夾的事實。 沒想到黎育岷不是個容易被忽悠的,他笑著把每樣菜往她碗裡夾一點,「你什麼都不吃,身子怎麼吃得消?上回祖父還問我你是不是住得不習慣?連岳父也說你消瘦不少。」 「我方才吃過點心,不餓。」 「是嗎?廚房說,沒往這裡送過點心。」簡單一句話就打破她的謊言。 事實是每回廚房送點心來,才到門口,童心就直接讓丫頭給退回去,惹得廚房的吳大娘心情很糟,還悄悄讓她那口子來問自己,是不是她的手藝不地道,入不了四少奶奶的眼。 吳大娘那口子是替他趕車的車伕,在黎府照顧車馬二十幾年了。 他悄悄問過院裡的二等丫頭,這才曉得不只點心,就連廚房送來的飯菜,四少奶奶只留下半碗米飯,剩下的全賞給紫丫頭們,那群紫丫頭一面吃還一面批評:這種東西小姐怎麼能入口? 她們不知道,那些二等丫頭看幾個大丫頭天天有魚有肉可以吃,有多眼紅。 而他在發現桌上多了一盤醬菜,童心的筷子只往那裡伸時,心底便清楚這些日子她是靠著什麼在撐了。 就這麼挑剔,半點都沒辦法妥協?不過是吃食,又不是什麼天大地大的事,就不能忍一忍,說不定吃過幾頓,就能慢慢習慣吳大娘的手藝。 「我讓紫裳出門買的。」 「什麼時候?」他不肯罷休,再問。 「當然是早上,隔天的點心還能入口?」童心直覺回答。 說謊,他又逮到了! 黎育岷緩緩搖頭,既無奈又寵溺地望向童心,什麼都不吃怎麼辦?真要把自己餓成瘦皮猴?真要靠童府的醬菜過一生? 「護院說,今天康園裡沒人出過門。好好向岳父學學吧,有心說謊,就充分利用環境,說個高明、能夠鼓動人心的謊言。」他用她的話反將她一軍。 得意忘形了!童心暗罵自己一聲,怎麼老是忘記他是對手,不能輕忽大意? 「這個……我是真的不餓。」 她的筷子在碗上頭盤桓許久,始終不敢讓筷子沾上其他菜的味道。連筷子都不肯沾,她怎敢讓自己的唇齒去沾,這真的不只是強人所難,會要人命。 黎育岷軟下聲調,帶著哄意柔聲道:「試試吧,我已經同吳大娘說過,送到康園的飯菜要清淡點,別讓調味料蓋過食物的味道。」 吳大娘的問題不只是調味好嗎!火候是問題、刀工是問題、配菜是問題……幾乎沒有一道程序不出問題,她只能說,還有人願意聘吳大娘當廚娘,她不是普通幸運。 「你好好把這些菜吃完,下次休沐,我帶你到外頭吃頓好的。」他祭出重賞。 到外頭吃頓好的?她腦子飛快轉過,下次休沐,她的品味軒就開張了! 揚眉,眼睛透出兩道精光,童心偏過頭問:「這是真話還是謊言?是承諾還是隨口敷衍?」 「我不說謊。」 他不說謊,他只用心計,把別人的想法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導,到最後他們「想出來」的法子,恰恰是他想要的結論。 因為他太年輕,更因為他清楚珍珠要混在魚目裡才安全,所以他很少表現出自己的厲害,他比較習慣讓人發現——哦,原來只要黎育岷在身邊,我就可以變得這麼厲害。 然後那些大臣們做什麼事都喜歡把他拉在身邊,然後越來越多的成功,讓他們對他越來越看重,然後就算他們恍然大悟——其實我沒有這麼行,都是黎育岷的才能,他們還是不介意剽竊他的功勞。 可這時候問題來了,那些沒能把他留在身邊的人,會不會因此酸言酸語?!會不會嫉妒對手?當然會! 當剽竊功勞的事傳出去,當他仍舊低調的再三言明不是自己的功勞,是大臣們太能幹,試問:皇帝會有什麼看法?大臣們又會有什麼看法? 他根本不需要說半句謊話,就讓所有人都認定他忠厚老實、賢能善良。 善良是件多好用的東西,他能夠靠著它,隱瞞所有心機,並且得到最後勝利。 「說自己不說謊,這就是句大謊言。」童心忍不住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話。 可他真的不愛「說」謊啊,他只「做」謊。 「還是立個字據吧,把休沐日期、出遊事情都寫清楚,我才能相信夫君的善意。」她笑咪咪的提出。 白紙黑字才是最好的承諾,她多疑、她不易相信人,因為擅長說謊者自然認定別人都與自己一樣,會用謊言讓自己的生活過得順風順水。 話才說完,紫襄就從屋裡頭拿來紙筆,黎育岷沒有惱怒,順著童心的心意立下字據,然後將字據在她面前晃幾下。 瞄一眼字據,再看一眼碗裡,童心的眼神不像看菜餚,比較像在看殺父仇人,她發狠地咬住下唇,閉上眼睛、鼓吹自己老半天之後,抓起筷子,一撥、二撥,把食物撥進自己嘴裡,每一口不嚼超過三下便迅速嚥下去。 待碗見了底,飛快將紫袖端來的茶水喝上,飛快衝掉嘴裡可怕的味兒,然後送他一個笑眼瞇瞇的表情,朝著他晃兩下空碗。 「看,味道沒有想像中那麼糟,對不?」 黎育岷居然因為她「把食物吞進肚子裡」這麼一件小事情面露得意,彷彿自己做了件豐功偉業似的。 直到這會他才發覺,自己始終是在意的,在意把紫衣送出去之後她那張挑剔的嘴。 鬆口氣,他再對自己說一句:他的判斷是對的,童心早晚會適應黎府、適應自己,早晚會成為他要的那種貴婦。 童心沒回答,只是拚命猛點頭。 現在就算他說:瞧,吳大娘的手藝並不比紫衣差,對不?她也會點頭,她可不只會陽奉陰違、會說高明的謊話,睜眼說瞎話也是她的強項。 於是她順利從他手中拿到「白紙黑字」。 「吃過飯別在屋裡窩著,讓丫頭們陪你在院子裡走走。」 她還是點頭,還是笑眼瞇瞇,還是緊緊閉住嘴巴,努力讓自己分心。 「我先到前頭去,有事同祖父商量。」 她仍一樣點頭、一樣笑眼瞇瞇、一樣緊閉嘴巴,並且一樣努力讓自己分心。 黎育岷走了,前腳跨出屋門,那些菜餚製造出來的噁心感一陣一陣冒出來,童心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右手緊緊搗住嘴巴,幾個丫頭都是服侍她多年的,見狀,紫袖連忙捧來痰盂,紫裳倒來清茶、找來水盆帕子,紫襄回自己屋裡尋出藥瓶。 看見痰盂,童心捧過來便拚命往裡頭吐,吐得天昏地暗,似乎要把腸子全給吐出來。 眾人手忙腳亂間,黎育岷想起施粥的事尚未對童心提及,快步轉回屋裡,竟看見這一幕。 頓時,他說不出有多悔恨。 他不應該強迫她的,岳父嬌養了她十幾年,怎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便期待她改變?尤其是這種不能隨意志控制的事,他後悔了。 轉進蔚房,不顧眾人訝異的目光,黎育岷親手做一碗湯麵,擀面熬湯、洗菜切蔥,每個步驟都自己來。 當他把面端回屋裡時,一切已經收拾妥當,看不出方纔的忙亂,童心已經洗好澡,屋裡透過風、燃上熏香,聞不到半點嘔吐的酸味兒。 看清楚他托盤上的東西,霎時,童心苦了眉眼,他看見她把東西吐出來?他要同她談判,說吐出來的不算?她還要再受苦一回?天!她寧願挨餓啊。 黎育岷眉心微緊,靜靜把面放到桌上,口氣沒有半分強迫,只淡淡說:「如果可以的話,吃兩口吧,我親手做的。」頓了頓,又補上兩句,「如果不想吃,沒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