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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裴寧    


  「警報響之前沒多久,我請巴奈幫我送東西到春日通上的百貨店去了,我想她應該在那附近……」

  沒等河間先生說完,日野昭一已經跨上腳踏車,往春日通的方向騎去。

  市區似乎沒事,被轟炸的主要是港口和港邊的工廠,但沒見到人之前他還是無法放心。

  「邱勝彥,空襲過了啦,你不要一直跟著我,好煩!現在可以讓我去找巴奈了吧?」

  快到春日通時,一個操著台語的女聲抓住日野昭一的注意力,他立刻急煞住腳踏車。

  「謝春香,要不是我剛才抓著你去躲在防空壕,說不定你現在就被F6F還是TBF的機槍打成蜂窩了——」邱勝彥沒好氣地訓著青梅竹馬的話語被那聲尖銳的煞車聲打斷,讓他轉過頭來。「欸,日野君?」

  「邱君!你們剛剛有見到巴奈小姐嗎?」

  「啊咧咧,有人在擔心了呢,明明市區安然無恙呢。」身著花女海軍領制服的謝春香換說日語,露出揶揄的笑容。

  「謝春香,你別亂說話。」邱勝彥丟給她警告的一眼。「我跟春香剛剛警報響時有看到巴奈,但她沒有跟我們躲在同一個防空壕。你往百貨店對面官捨的防空壕那裡看看,我想她應該是在那附近。」

  「邱勝彥,你今天真的很放肆嘛你。」謝春香不滿地瞪了青梅竹馬一眼。「我也要去找巴奈了,再會!」

  「喂!你別去亂人家。」邱勝彥連忙抓住謝春香的手腕不讓她去湊熱鬧。

  「邱勝彥!男女授受不親,放手啦你……」謝春香連忙甩脫他的手,一張俏臉氣鼓鼓的。

  「邱君,謝謝!」

  無心再聽這對歡喜冤家的拌嘴,日野昭一再度踩動踏板,往邱勝彥指給他的方向前進。

  此時,春日通上多是剛從防空壕出來的人們,不少人談論著哪裡被轟炸了,臉上都是驚惶之色。

  「聽說花蓮港工業學校被炸啦!」

  「還有花蓮港魚產加工廠也是!」

  「整個築港碼頭都被炸得面目全非啊!」

  在錯身而過的人群中,並沒有他熟悉的身姿,日野昭一顧不得路人的目光,開始呼喚起巴奈的名字。

  「巴奈小姐!」

  已過了百貨店跟官署一帶,仍然沒有看到巴奈,再過去就有些荒涼了,日野昭一轉上較熱鬧的築紫通,繼續呼喚著:「你沒事嗎?巴奈小姐!」

  終於,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

  「……昭一先生?」

  日野昭一聞聲望去,總算看到他掛心已久的身影,他眨了眨眼,確認不是幻覺後,便把腳踏車就地停了,朝她跑去。

  「巴奈小姐!」

  壓抑了一早上的情緒終於放鬆,日野昭一下意識握住她雙手確認,當她的溫度傳到掌心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太孟浪,立刻收回手,兩人的臉卻都已紅透。

  「那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日野昭一搔搔鼻尖,想遮去頰上的熱意。

  「我聽河間先生說你去了百貨店,邱君也說你應該會在官捨一帶,怎麼跑到築紫通上了?」

  「空襲警報發佈前,我正準備回店裡。我原本想說快到昭一先生到店門口的時間了,想趕回去跟你打個招呼,沒想到……」巴奈笑了出來,一雙大眼閃爍著喜悅的光芒。「昭一先生也沒事,真是太好了呢。」

  「我覺得這並不好,巴奈。」對日野昭一而言相當陌生的嚴肅女聲響起,說的是他完全聽不懂的阿美族語。

  「ina!」巴奈回頭,發現是自己的母親凱茵,登時不知所措。「我跟昭一先生只是……」

  「不必解釋,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凱茵制止了女兒無謂的抗辯。「這就是你想去台北的原因吧。」她將視線轉到對面身著制服的日野昭一身上。

  凱茵看來只有三十出頭,依然相當年輕貌美,一雙大眼與女兒巴奈神似,但盯著日野昭一的眼神相當凌厲,令他有些不安。

  「伯母您好,敝姓日野。」想著對方是自己戀人的至親,日野昭一恭敬地向她陶了個躬。

  「不用如此,我受不起。」凱茵美麗的臉龐仍是繃著,吐出咬字有些過重的日語,伸手抓住女兒的手。「昭一少爺,請離我家的巴奈遠一點,她不能成為你的對象。」

  「伯母,為什麼……」

  沒等日野昭一說完,凱茵已拉著女兒離去。

  「日野君,你剛剛跑那麼快,原來是來找意中人啦?」背著兩人份書包,終於追上的林明寬,搞不清楚狀況地搔搔頭。「她怎麼被人拉走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一路上巴奈頻頻回頭與他相望,兩人臉上都滿是震驚與不解。

  第7章(1)

  為什麼巴奈的媽媽會反對巴奈跟昭一爺爺在一起呢?

  從林爺爺的敘述跟昭一爺爺日記裡的記載,紀海藍實在找不到答案。

  巴奈的媽媽是來自南勢阿美族的傳統大社娜豆蘭社,就她查到的史料,娜豆蘭社一直都跟日本當局保持著不錯的關係,而且凱茵本人也在日本人家幫傭,會這麼反對女兒跟日本人交往實在令人費解。

  「疑點重重啊……唔!」紀海藍自言自語到一半,就被列車高速過彎的震動給打斷。

  「紀小姐,你沒問題吧?」坐在她身旁,照例正以筆電處理公事的淺見時人淡淡的聲音傳來。

  「喔,沒事沒事,我現在不會暈車了。」紀海藍回頭朝他一笑,內心有點暖。

  是的,他們又在往花蓮的火車上了。

  本來淺見時人說搭飛機就好,他不介意那個價差,只求平安舒適。但她覺得火車其實很方便,兩個小時就到了,還不必提早報到跟過安檢,在火車上可以看書或使用計算機,時間反而更好利用;再說火車站的交通位置也比機場方便,這樣加總一算並不會比飛機慢多少。在她一點一點分析給淺見時人聽後,他終於勉強同意,讓她訂了跟第一次去花蓮時一樣的普悠瑪號。

  其實,他是不希望她跟第一次一樣大暈車吧。

  紀海藍眼光轉到自己腳上的帆布鞋。自從她腳受傷之後,之前搭配OL風打扮的淺跟鞋當然不能再穿,但穿球鞋來配實在違和感很重,在她正煩惱該怎麼穿搭時,就接到淺見時人的E-mail,跟她說之後的打扮舒適整齊就好,以不增加她的膝蓋負擔為原則,她從此恢復自己習慣的休閒穿衣風。

  與淺見時人相處了近一個月,紀海藍開始明白他隱藏在冷淡面具後的體貼。

  越是明白,就越是在意,在意他把自己禁錮在過去裡。

  自從知道他是雅憶姐的兒子之後,她就常忍不住猜想著他到底有一個怎樣的童年,才會型塑成現在的他,好幾次都差點要問出口。

  她雖然是因為對「人的故事」有興趣才跑去念歷史,可是之前她有興趣的都是早就或快要進棺材的人,這是她第一次對跟自己同世代的人感興趣,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反常。

  是啊,真反常……是從上次他醉倒的那一次開始的嗎?不,也許是那個停電的晚上吧,又或是更早之前?

  總之,心情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改變了。

  他似乎也變了一點點,雖然還是冷冷淡淡,但已不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

  紀海藍悄悄觀察他的穿著。

  時序進入五月,台灣各地都熱了起來,他終於脫下厚重的風衣,但依舊是一身筆挺黑西裝加上領帶規矩地繫在頸上。

  好啦,有進步,至少現在不能再叫他風衣男了。

  「紀小姐,有什麼想說的話就直說。」終於受不了她的注視,淺見時人停下手邊擬到一半的台灣支社下半年度銷售企劃書轉頭看她。

  「欸……」被抓包了,紀海藍只好趕快轉移話題:「喔……那個,淺見先生,我們今天是跟馬耀大哥約在市區的日式料理店,不會有什麼您不習慣的東西出現,也不會灌您酒,您不用擔心。」

  「我沒有說我擔心。」

  淺見時人幾乎歎氣。自從上次醉倒後,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好像變得異常嬌弱,這讓他非常無奈。

  他早就下定決心,以後不管誰來勸酒,他都不會喝。

  他不想再經歷一次那種無法控制,將自己赤裸裸暴露在他人面前的感覺。

  雖然她跟他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那一晚的事,但當他隔天早上在家裡茶几上發現那杯沒喝完的蜂蜜綠茶時,就明白那一切不是他的夢境。

  那一切都是真的,包括他想留下她的心情也是。

  他上次談感情是六、七年前,還是學生時期的事,因為他先出社會而與對方的價值觀漸行漸遠,自然而然結束了,後來工作忙,他便沒再想過這方面的事。

  他來台灣才將滿一個月,新工作很忙,再加上幫爺爺找人就已忙得人仰馬翻,上次偶然撞見那個好久不見的「母親」也搞得他有點煩躁……

  總之,他還沒準備好讓自己再掉入一段感情,而且也討厭公私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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