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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湛露    


  果然他眸如春水,笑吟吟地說:「小怡,妳名字聽來很可愛,只是好像要佔人的便宜。妳的全名是什麼?」

  「唐……可怡。」她從不知和人說起自己的名字會讓自己如此緊張又心慌,好像生怕自己的名字會羞辱到對方似的。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念了一下她的名字,「唐可怡!嗯,這名字不錯。妳是哪年入的宮?」

  「太長十三年入的宮。」

  「今年十六歲了?」

  「嗯。」

  「一直在這裡嗎?」

  「是的。」

  「這裡豈不是很悶?」

  「還好。」

  他淡淡地問,她淡淡地答,不知不覺中,才發現自己已經和對方來到藏書樓樓下。

  唐可怡一驚,趕緊阻斕,「公子是要上樓嗎?我剛才不小心灑了水,現在不能上,樓梯太滑。公子稍等一下。」她趕快去找了好大一塊布,鋪在樓梯上,用盡力氣去清理剛才弄髒的地方。他只是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看她一臉從容寧靜地忙碌著,動作嫻熟有條理,沒用了多少工夫,就將樓梯上下擦乾淨了。

  「一天到晚做這些事情很累吧?」他問道。

  「不算很累,只要心中不想著累就好了。」她笑著說,還不忘安慰他,「公子的頑疾會不會有一部份是心疾?若公子心中不想,病情就會減輕一些。」

  他挑起秀逸的眉,笑道:「有道理,以後我試試看。」

  「試試看什麼?」她卻有點不解。

  「試試看妳的話,若是我不想了,是不是就不會再暈倒。」

  唐可怡不禁笑了出來,「這該怎樣試啊?你每試一次,其實心中就會想一次,本來是該忘記的事情,卻反而會記得更清楚。」

  他只是笑笑,沒有再接話。

  等她把樓梯全都清理完畢,這才側身說:「公子想找什麼書,現在就可以上樓去找了。或者我幫公子找來?」

  「妳不問我是什麼人嗎?或者是否有旨意可以上樓看書?」他卻反過來問她。

  這下倒把唐可怡問住了。說了半天的話,她還是不知道對方的身份,而看書需要聖旨許可的規矩,她並不清楚,只因為這藏書樓八百年不會有人來,頂多只是太監奉命取書,從沒有哪個主子親自來的。

  見她楞神兒,他再笑道:「妳怎麼對宮中的人事好像全不知曉似的?這四年妳是怎麼過的?」

  她尷尬地陪笑,「我日子總是過得渾渾噩噩,上次內宮總管張公公奉聖命來拿書,我還問人家是哪個宮的,讓張公公把我罵了一頓。」

  他凝視著她,直到看得她的臉又紅了,才說道:「我不上樓了,妳幫我去找一本書吧,書名叫……《琴韻書》。」

  「公子稍等。」她上了樓,記得那部書是一本琴譜,也曾看過,很快就將那本書找到,送了下來。「每次宮裡差人來要書,我都會記檔。公子要我把這本書記檔在哪裡?」她雖然和他相談甚歡,卻也沒忘該遵守的規矩。

  他接過書,悠然一笑,「妳就寫……蘭陵宮差人來取即可。」

  「蘭陵宮。」她趕快記在心裡。

  記起蘭陵宮曾經是皇帝胞妹長樂公主的舊居,但是長樂公主已經嫁出宮了,現在那宮裡還有人住嗎?他握著書,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妳天天都在這裡?」

  「是。」

  「那,改日我來找妳還書。」他對她展顏淺笑,空靈的背影就好像御風而行一般,看得人心都醉了。

  那一夜,唐可怡的夢中都是那一道雪白的身影,和那雙幽邃美麗的黑眸。那慵懶的笑容、清瘦的身姿,有點像時常伏在藏書樓樓角的那只黑貓。據說那貓是皇后陛下的心愛寵物,所以連貓的氣質都變得驕矜。

  不過這少年氣質清貴,顯得可親,並不以勢壓人。

  他,到底是誰呢?

  這幾天唐可怡一直希望惠明萱能來找她,想向她打聽那個少年到底是什麼人。

  但大概是惠明萱這幾天過得還不錯,一直都沒有來煩擾她。

  又過了幾日,負責管她的老宮女神神秘秘地問她,「小怡,那個經常來找妳的朋友,是叫惠明萱吧?」

  唐可怡點點頭,心頭又是緊張又是不解地問:「怎麼?她出什麼事了嗎?」

  老宮女笑了笑,「是出了點事,不過是好事。小怡啊,妳這個朋友還真的有些本事,陛下看上她了,聽說已經封了貴人。」

  她一楞,只覺得是在夢裡,疑問道:「怎麼會?」明萱不是一直都是負責最低等的活兒嗎?怎麼會見到陛下?

  「說來是那丫頭機緣造化。那天本是她在後院當差,陛下來皇后寢宮的時候,皇后在午睡,陛下隨意在院中逛的時候,覺得口渴,也沒有問人要茶,居然自己去了後院,就撞見她了。這丫頭有些姿色,還很有些口舌,一下子就入了聖心,三天後就封了貴人了。我以為她和妳的關係這麼好,肯定會第一個和妳報喜。」

  「還沒有,那,真要恭喜她了。」她不知道該喜還是憂。

  她沒想到這「如願得償」四個字真的會有事實印證,本該為朋友高興,但後宮之爭,自古有之,父親當初在她入宮前就諄諄教導,不是沒道理。做個寂寞宮女虛耗青春,可以相安無事,現在明萱捲入後宮爭鬥,能不能平安一生就不好說了。

  不過最讓她傷心的是,自此身邊就少了她這個唯一能和她說知心話的朋友了。

  又過了幾日,宮裡為一位老太妃準備壽誕宴席,許多宮女都被抽調過去幫忙,老宮女本想叫唐可怡也去的,但想了想,還是讓她留下。

  「這邊總不好都沒留人,妳還是留守吧。」唐可怡也不失望,她本來也怕自己在藏書樓散漫慣了,到了那種大場面會有失儀的行為。

  夜裡,站在藏書樓的最上層時,一邊是月華皎潔,遠處又是燈火輝煌、人聲隱約,她不禁暢想——現在的明萱在忙什麼呢?是不是也坐在主子們的席位上,和皇后嬪妃們閒聊家常?皇帝對她好不好?倘若皇帝一年到頭也沒想到去寵幸她一次,她也會快活地過下去嗎?

  想到這裡,不禁惆悵地歎了口氣。寂靜的夜幕下,似乎天地之間只剩下她一個人。

  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她好像忽然聽到樓梯的木板聲響。這個時候是不該有人來這裡的啊?她一下子緊張起來,樓上不僅沒有燭台,她隨身也沒有帶任何防身的東西。難道是賊?可是小賊怎麼敢入皇宮?又怎麼會到這裡偷書?

  她心頭正千回百轉地胡思亂想,那人已經走了上來,站在樓梯口停住,遲疑地出聲問道——「小怡?妳在嗎?」

  聽到那聲音,她驟然放鬆下來,連聲響應,「我在我在!」

  那身影剛要往她這邊靠過來,她急忙喊了聲,「別亂動,那階梯有幾個板子鬆動了,容易絆住,你等一等,我扶你過來。」

  唐可怡幾步走到對方面前,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容貌,她只聞到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從他身上飄來。

  像是非常熟稔似的,他抬起一隻手,讓她握住,而她小心翼翼地指點著他抬起腿,繞過那些蹺起的板子,將他領到窗戶邊。這窗子的高大,完全打開後,月華灑入時,倒比點上蠟燭還顯得明亮。

  她悄悄地打量起身邊的他!至今仍不知道名姓的這位少年,今夜他換了一件衣服,月光之下,這衣服銀白如水,襯托得他白俊的面容更加清朗,那雙眸子也比星光還要幽亮。

  「公子是來還書的?」她看到他手上握著那天借走的書。

  他笑著將書給她,「是啊,怕再不歸還妳就要被責罵了。」

  「沒事,平時也沒有人來查閱藏書的事情,每兩年,內務府才會會同蘭苑閣將書目清點整理一番,若有破損,就拿去修補或者重印。不過我看上一次他們清點時也不怎麼認真,只怕丟了幾本書都不知道。」

  他側著頭聽她說話,與其說是在聽,倒不如說是在看她。

  唐可怡說了好一陣,才意識到他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不禁羞澀地低下頭,將那本書趕快插回到原來的書格中。

  「這裡的書妳都很熟悉?」他看她在黑暗中都可以準確地摸到書籍原來擺放的位置。這裡藏書至少上萬冊,要毫不遲疑的找到原來擺放地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她遲疑了一下,問:「我若是說了實話,公子會不會告訴別人?」

  「什麼話?」他饒有興味地追問,又給了保證,「我自然不會告訴別人。」

  唐可怡一笑,悄聲道:「其實這裡的書我看過一遍了,所以閉著眼睛也記得它們擺在哪裡。」

  「這麼多書妳都看過了?」少年露出訝異的表情,顯然不信。

  「要不要我背書目給你聽?」這寂靜的夜色裡,也不知怎的,她的話比平時要多了些,自然而然地就將他當作朋友一般,全無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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