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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湛露 「小怡,聽說新帝今天就要入主皇宮了,大家都商量著要去謝恩,妳不一起來嗎?」 輕柔的聲音在騎鶴殿中慢慢地流動,像是怕驚擾到了誰似的。 騎鶴殿向來冷清,即使它的主人幾經變換,這裡依然像是東嶽皇宮中「冷宮」的代名詞。 此時此刻的騎鶴殿中,已經清靜得彷彿這裡從來沒有人居住,而窩在屋內最灰暗角落的那兩個人,就好像連陽光都不會眷顧她們似的,若不是兩人都穿著長過腳踝的錦繡華服,遠遠看去,會讓人誤會她們是躲在這裡偷懶的小宮女。 而事實上,她們都有著曾經顯赫的封號和——如今狼狽不堪的地位。 問話的那個女人封號明妃,身著一身黑色的服飾,這本是宮內女人很忌諱的顏色之一,但卻是她們現在不得不穿的服色,因為她,和另外這個穿灰色,被她稱為「小怡」的女人,都剛剛成為了寡婦—— 先帝,在四十一歲的壯年,於十日前不幸染上中風之症而駕崩。 過往的恩愛,未來也許會得到的眷寵,以及可以光耀門楣的一切榮光,都隨著先帝之死,蕩然無存。 然而,這樣並不是最糟糕的…… 這騎鶴殿的主人怡妃,聽完好友小心翼翼對自己提出的問題,卻扯了扯嘴角,用一種自嘲的口氣反問:「我們去謝什麼恩呢?謝新帝沒有讓我們也一同活埋殉葬嗎?」 先帝,一直被世人稱讚是仁慈賢達的明君,可在他死前卻跟所有後宮妃子開了一個最殘忍的玩笑——他要求那些曾經和他同床共枕的,被他視作心肝一樣的心愛女人,可以和他同生——共死。 這三天內,宮裡哭聲震天,每天都可以聽到有人哭喊著被拉出皇宮的吵鬧聲,讓在宮內活下來的女人們,沒有一個不心驚膽戰、噤若寒蟬的。 昨天是她,誰知明日會不會就是我? 當年先帝不顧群臣阻攔,執意充盈後宮增加十名后妃的名額,多少女子暗中竊喜,自以為多了一個登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豈知…… 原來恩愛榮寵都可以是過眼煙雲,曾經的海誓山盟也可以是一樁樁笑話。 原來生死相隨可以變成現實,原來即使皇帝已死,他的話,依然是不可動搖的聖旨。 而她們的命,甚至螻蟻不如。 「新帝真的不會殺我們嗎?」怡妃悵然地望著窗外,「若是他肯饒我們一命,我是不是可以求他放我回鄉去看看爹娘?」 「不可能的。」明妃搖著頭。「昨天內務府來人了,新帝已經下旨,讓宮內舊妃各守原宮,不要擅自離宮,說不定以後我們再見面都不容易了。」 怡妃苦笑道:「只怕這座小小的殿宇,我們也住不了多久的。」 明妃大驚,問道:「為什麼?」 「因為新帝很快就會有新妃了。而新妃總要有自己的住處,那些死人住過的地方,她們願意住嗎?妳的拜月宮,我的騎鶴殿,早晚,都會易主。」 怡妃的視線投注在窗外一棵梔子樹上,慢聲說道:「其實,我們從來都不是這些宮殿的主人,我們只是它們的過客而已。來過,住過,生過,也會死過。這就是我們留在這宮殿中的一切。」 明妃聽得渾身泛起寒慄,連聲說:「妳快別這麼想了。新帝人挺好的,本來我聽說還有人曾想進言,讓先帝所有妃子都殉葬,是新帝留話說,讓誕下皇嗣的,和未曾侍寢的人留下一命。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啊,我倆才可以留得殘命。」 「新帝若真的是個好人,會眼睜睜地看著那麼多女人為了先帝殉葬而無動於衷嗎?」怡妃卻在冷笑,「都是君王,都是黃袍加身,他們有著一樣的冷血心腸。」 明妃嚇得連忙伸手去掩她的口,「小怡,妳現在說話怎麼這麼大膽?小心隔牆有耳。」 怡妃再一笑,「現在大家都忙著去迎候新帝了,妳以為還會有人注意到我們這種冷宮遺妃嗎?」 她望著那些梔子樹。好奇怪,很多年都淡忘的記憶,今日怎麼一一想起? 是因為那些同齡女子的生命如花謝般的消逝,讓她覺得自己的人生也會走入終點,所以本能地開始回憶了嗎? 回憶,她一直以為那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才喜歡做的事情,如今,她不過才二十歲,二十歲啊……竟也陷入這種情緒中,不能自拔。 只是這回憶中有多少甜蜜?多少傷情? 依稀間,想起的,全是倒在梔子花海中那一道清瘦的身影,和一張比梔子花還要清俊絕俗的蒼白容顏—— 「小怡,原來妳還在這裡?難道妳一直在這裡等我嗎?」 「小怡,妳名字聽來很可愛,只是好像要佔人家的便宜。妳的全名是什麼?」 「小怡,妳天天在這裡掃地,不會寂寞嗎?告訴我,書中到底有什麼,能讓妳耐得住這裡的寂寞?」 「小怡……我想抱抱妳,可以嗎?」 聲音依舊悠揚,原來穿過數年歲月的風塵,還是割不斷這些聲音潛藏在她身體內那份傷痛的記憶。 曾經,那麼美好的聲音,那麼美好的笑容,甚至是那麼美好的肌膚相觸……她妄想都可以屬於她。她曾祈求過上蒼,哪怕只是一夕擁有,讓她知道生的意義不再是孤獨,不再是永無休止、重複了千百次的寂寞。 上蒼眷顧了她,她真的擁有了,但真的就僅僅只有一夕而已。一夕之後,所有的幻夢隨之破滅,再也不曾重聚。 這就是奢望的下場。奢望不屬於自己的幸福,從一開始就是個錯。 臥龍宮的門口,眾星拱月般的,一干文武群臣圍在一個身材挺拔頎長、身著銀灰色龍袍的男人周圍,有人問道—— 「陛下,您怎麼還穿著這身王服?該換成帝服了。」 男人的臉雖然年輕,眉宇中卻透著凜然不可侵犯的重威,俊美的輪廓本該因為嘴角的微笑而親切,卻因為眉中帶煞而讓人只覺心寒。 這是東嶽的新帝,皇甫夕。 他冷傲的眸子始終直視著前方高高的殿宇,沒有回答身邊人的問話,反倒風馬牛不相及的提出一個問題,「這宮內的梔子樹一共有多少株?」 滿院的文武百官都被問得一楞,內宮總管反應機敏些,連忙擠到前面,叩頭稟報,「一共有七百六十二株。」 「從明日起,都砍了。」 淡淡的聲音說出一道聖旨,如此古怪又驚人的旨意,所有人不免又面面相覷。 「陛下,都、都砍了?」內宮總管深恐自己聽錯了。這些梔子樹在宮中生長了近百年,不僅是宮內著稱一景,也暗自維繫了幾代君王與皇后的深情,早成為東嶽的傳奇和象徵。怎麼新帝還未登基,就要把它們全砍了? 「我討厭這花的味道。」皇甫夕再也懶得多說,逕自邁步走進臥龍宮的大門。 「陛下,皇陵的工作已經就緒,成將軍請旨封陵。」 禮部尚書跟了進來,搶先開了口。 這句話說來簡單,卻讓大門外的群臣聽了心頭一沉。所謂「工作就緒、請旨封陵」,眾人都明白那指的是什麼。 那些被拉去給先帝殉葬的嬪妃們,都將從此封埋在地下,再也沒有活路可以逃出生天。 眾人全都跟了進來,把目光投向皇甫夕,只見他一隻手正扶著長長的書案,另一隻手玩味似的舉起桌上一方硯台,一邊看著,一邊漫不經心地輕吐出兩字—— 「准了。」 他人的生死榮辱,對他來說,似乎全無意義。他雖然不想置那些女人於死地,卻也無意非要違拗皇兄的這道遺命。 有善良之臣忍不住開口求情,「陛下,那些嬪妃都是無罪之人,何必——」 他的黑眸閃過一道幽光,打斷臣子的話。「愛卿難道不曾聽說過生同寢、死同槨嗎?若連生死相隨的勇氣都沒有,那她們對我皇兄的情意豈不都是虛情假意?」 這話說得異常沉重,讓人一時間無法反駁。雖然眾人都在心中想著:虛情假意總是難免,為了討得皇上歡心,這些女人們曾用盡多少心機才坐上現在的位置,人人還不是為了自保?一句「賜死」,就不得不死,枕邊人都可以做到如此涼薄,若是腳下之臣易地而處,會不會也要遭遇這樣的滅頂之災? 「這宮中的東西,從明日起都換成新的。」皇甫夕又一次開了口,嘴角依舊含笑,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我不喜歡用別人用剩下的東西,所以都要一色全新才行。各位大人,若是來給本王道賀的就免了吧,本王最不喜歡的就是阿諛奉承,虛假的話本王已經聽過太多。你們也不用誠惶誠恐,只要盡心為朝廷辦事,本王自然不會虧待他。若是故意欺本王年輕,皇陵之上,本王可以為爾留一個入口。」 他滿意地看著滿屋子或青或白的臉色,將目光投向側後方的內宮總管,瞳眸一瞇,本有句話想叫「那人」過來,但是停頓一瞬,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