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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上薰(謝上薰)    


  到了詩會前一日,鳳娘讓人將卵白釉的花瓶取一對出來,桂嬤嬤提醒她一句,她才想到金梅娘的生辰也在這兩日,便讓桂嬤嬤趕緊送一份禮物去楊府。

  不多時,桂嬤嬤回來向她覆命。

  「二姊一切都好嗎?」鳳娘示意她坐。

  「看起來挺好的,二姑奶奶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派頭。」桂嬤嬤坐在雞翅木繡墩上,端著一盞茶,含蓄地道:「聽說楊老夫人病了,楊夫人服侍榻前,所以……」

  鳳娘立刻懂了,繞了一圈,那兩位懷孕的姨娘還是要金梅娘負責照顧,即使楊老夫人病癒,也不好再勞累老人家。

  「薑是老的辣,二姊還是老實做人吧。」

  桂嬤嬤心裡也這麼想,卻不好明說。

  而在楊家的金梅娘,瞧著剛收到的生辰禮——粉紅碧璽福壽佩,只覺得胸口有一團揮不開的悶氣。

  她不喜歡鳳娘送的禮物?不,她喜歡極了,碧璽不是多貴重的珠寶,但粉紅碧璽太少見了,物以稀為貴,可見妹妹的心裡還是有姊妹情的。

  幸好她不知道鳳娘要人提醒才記得。

  但是人怕比較,不比不知道,一比就心口悶啊!

  裝著粉紅碧璽福壽佩的小禮盒旁邊是一疊詩稿,算一算約二十來張,有詠梅的、詠荷的、詠菊的,寫得錦繡繁華,借用粉嫩的花骨朵來抒發情懷,紙上彷彿有甜蜜的花香撲面襲來。

  詩是好詩,纏綿動人,這些是楊修年這一年累積下來的佳作,挑揀最得意的也最符合他對愛妻款款深情的二十多首詠花情詩,送給金梅娘作生辰禮。

  他的目光柔和得如潺潺春水,「一般俗物哪配得上吾妻梅娘,這些詩稿才能表達我重逾千金的情意。」

  金梅娘滿臉驚喜地接下,唇角的孤度如一彎新月,忙命人送來一桌酒菜,夫妻兩人甜甜蜜蜜地念著詩稿,把酒談心,談著談著便上床交流,恩愛了一夜。

  她又不傻,那兩個狐媚子有孕不能伺候,其他的只是通房,她當然要把楊修年留在房裡,早點懷上嫡子,立穩腳跟才能收拾那幫賤貨。

  待天明楊修年去了詹事府,金梅娘便對著那疊詩稿苦笑,再對比鳳娘送來的禮物,她多想朝楊修年怒喊她不要詩稿,她情願要一疊銀票!

  就算一張只有十兩銀子也好,他的詩拿出去換銀票給她啊!

  金梅娘差點要捶胸頓足了,幸而還記得維持形象,可往深處想,她欲哭無淚。

  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他,如今七事都變更,柴米油鹽醬醋茶。

  嫁了人,她才明白閨閣女兒之間為何會流傳這首詩,當年只覺庸俗極了,女兒家只應「柳絮才高不道鹽」,才子則應「敢將詩律斗深嚴」,日子過得如謫仙一般。誰知成親後,生活日復一日,平凡無趣,庸俗無奈。

  新婚時寶貝兮兮的詩稿,如今她只希望能換銀票。

  楊修年用的還是撒金箋,一般的宣紙不屑用,撒金箋多貴啊!撒金箋拿出去能換錢,他的詩能換錢嗎?

  金梅娘十分悲憤,卻說不出是悲憤楊修年不節儉,還是悲憤自己不復當年。

  第十五章  賣身姑娘小心思多(1)

  「我們不在府裡不要緊嗎?」

  「娘子會作詩?」

  「不會。」

  「我也不會。娘子想跟一群小姑娘在那裡攀比誰的髮簪是新花樣、誰的衣衫料子疑似是去年的舊蜀錦?」

  「不想。」雖然她不過十六歲,但少婦和少女的穿著打扮還是不同的。

  「我也不想。」柳震一攤手,「說穿了,三嬸只要佔到便宜,我們在不在家都不重要。」最好永遠消失無蹤,想來三叔夫妻很樂於接收留下來的一切。

  鳳娘心想也是,反正點心和花瓶都送去了,桂嬤嬤會帶人把守好門戶,柳震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誰敢擅闖春渚院?

  說好的賞菊詩會不過是沽名釣譽,哪來這麼多才女?更多的是拿前人的詩詞隱一隱,附庸風雅一下,應景即可。閨閣聚會重在結交一、兩位閨中密友,其它的不管是大姑娘還是小姑娘,都只是在嘴上攀比,或在心裡打算盤。

  人生難得知己,更不可能在詩會中尋覓得見,鳳娘從來不參與,以前是怕受人取笑不會作詩,重生後是懶得理會,做女紅孝敬祖母還實在些。

  此時車伕揮著馬鞭,馬車穩穩出了京城,向東而去。

  柳震伸手挑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馬蹄聲靠近,嘴角扯出一彎笑意,「沈寄來了。」

  「相公該去陪朋友。」

  馬車暫停,柳震下車,自有護衛牽了他的馬匹上前。

  沈寄也帶了一群護衛,雙方會合,朝普濟寺而去。

  冬月、巧月在馬車裡服侍鳳娘,後頭還有一輛小些的馬車載著幾位隨行出門的媳婦和備用的物品。

  鳳娘含笑道:「日子過得真快,好像荷塘裡的蓮花才朵朵綻放,這一夏便過去了,一入秋便想著何時降下初雪。日子是好日子,但也不能含糊地過去,你們貼心伺候我幾年,我不能不為你們的終身打算。」

  「大奶奶!」冷不防聽到這事,兩位丫鬟都害羞了。

  鳳娘無聲無息地笑了,「車裡只有咱們主僕三人,你們只管放心直言,是想放出府去,還是留在府裡配人?」

  能放出府去是做主子給的最大的恩典了,冬月和巧月互望一眼,喜出望外。

  冬月是家生子,當初能被大長公主身邊的嬤嬤挑中,和春月、夏月、秋月一樣,父母都是侯府裡有些體面的世僕,日子過得安逸,坦白說,外頭商戶人家的小姐都未必過得比她們富裕舒服。

  若是能出府,那肯定是將冬月送回侯府中她爹娘自行婚配,而民間一向有「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千金貴女身邊的大丫鬟所接受的教育和見識不是普通民女能比的,外頭想求娶的人家很多,不愁嫁。

  冬月沒吃過苦,心思活絡,對於此事是心動的,有機會脫了奴籍,日後有了兒女也不會再是奴才。她知道秋月給了二姑爺作通房,春月、夏月也逃不過這宿命,還沾沾自喜,以為有一天能當上姨娘呢,但姨娘也是奴才,冬月不願意,情願像她爹娘那樣,至少回自己的家有個人知冷知熱,而不是鬥雞似的去爭寵受。

  出嫁前,鳳娘便跟桂嬤嬤坦言不要陪嫁丫頭作通房,有那小心思的全留下。心腹丫鬟作通房,再忠心的婢子也會生出二心,桂嬤嬤自然十分謹慎地挑選人,再報給大長公主定奪。鳳娘待人寬和,但願意將大丫鬟放出去,是萬分難得的恩遇。

  巧月沒有那麼天真,她小時候家裡貧寒,她娘還連生了五個女兒,祖母和爹都想要兒子,前面三個女兒都賣了,她是第四個,眼睜睜看著她娘懷第六胎還要下地種田、拾柴喂雞、洗衣做飯……活生生累暈倒在田里,流產大出血,一屍兩命,一張草蓆裹了,埋在荒山裡,祖母和爹轉身就把她跟妹妹賣了,得了三兩銀子再娶一個女人來生兒子。

  巧月不曉得她的姊妹們被賣到哪裡去,但她知道自己能進武信侯府做奴婢是老天開眼,能服侍大奶奶是上輩子燒了高香。她不天真,沒有父母家族護著,沒有一門手藝,男兒要混口飯吃都不容易,何況是女兒家?獲得自由又如何?飢寒交迫時照樣被賣掉。

  巧月一下子便想清楚了,回答道:「求大奶奶恩典,奴婢想一輩子伺候您。」由主人婚配,嫁人後可以慢慢熬成像桂嬤嬤一樣有小臉面的管事。

  鳳娘點了點頭,目光移向冬月。

  冬月微微低首道:「奴婢的爹娘把奴婢的姊姊嫁到鄰縣舅姥姥家,奴婢跟隨大奶奶陪嫁過來,自然由大奶奶作主。」

  鳳娘也不失望,唇角化出幾分薄薄的笑意,「你爹娘是侯府的老人了,門路廣,在外頭尋門好親事不難,翻過年你也十八了,就回去嫁人吧。」

  「大奶奶……」

  「沒事,桂嬤嬤會替你們備好嫁妝,以後好好地過日子。」她不缺服侍的人,雖然用冬月用得很順手,但也不是非她不可。

  冬月沒有糾結太久,恭敬地應下。

  巧月暗暗高興,冬月嫁出去了,就表示留下來的人有機會成為大奶奶的心腹。

  前世冬月也是選擇離去,由她爹娘作主嫁給一家頗大的藥鋪東家的二兒子,日子過得和順,鳳娘便由她去了,直到七、八年後才輾轉聽到丈夫跟著公公去收藥,遇到劫匪,父子倆均命喪刀下,藥鋪也因為損失了一大筆錢,新東家又木訥,最後還是將店舖盤了出去,就再也沒消息。

  那時候的鳳娘自顧不暇,加上冬月的爹娘尚在,她歎息一聲便放下此事了,今日卻不得不提醒兩句,「挑人別挑茶商或藥商,每年揣著大筆銀票去外地收貨,易遭賊眼,不保險。」

  冬月笑笑應了,心裡有點奇怪,不過也鬆了一口氣,大奶奶沒生她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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