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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香奈兒    


  「你認識她?」

  「廢話!她是我的——」

  一回頭,瞧見那個只剩齊耳短髮,惶恐不安地跪在蒲團上瞅著他直發抖的瘦小婦人,南天齊當場愣住。

  「娘……」

  兒子的呼喚將南天齊的思緒拉回,傅香濃身穿灰袍,站在一旁,令他愛不釋手的一頭烏黑秀髮完好無缺,只是看來又更清瘦了些。

  「她是你的誰?」傅香濃問得心酸酸。

  看見丈夫抱著孩子直衝進門,看也不看她一眼,卻如此緊張先她一步落發的女子,她想裝作不在意,還是忍不住心頭翻攪,脫口問出。

  「誰都不是,我以為她是你!」他又氣又懊惱,都怪那個看門的比丘尼給了錯誤消息。「你沒事就好,跟我走。」

  「我不走。」傅香濃避開他伸過來的手,黯然垂首。「你快帶翔兒離開,以後別再來這兒了,我已經決定出家為——」

  第8章(2)

  「哇∼∼娘不要翔兒了∼∼」

  傅香濃還沒說完,就被兒子驚天動地的淒厲哭聲震住。

  「哇∼∼思姨騙人,思姨明明說娘很愛翔兒,會很疼、很疼翔兒……嗚……娘也騙人,娘說要永遠陪在翔兒身邊,再也不會離開翔兒,現在卻要翔兒走,不要翔兒了……」

  「翔兒……」

  兒子的泣訴,宛若一根根針刺進傅香濃的心上,讓她愧疚、心疼。

  看妻子有些動搖了,南天齊趕緊偷偷拍了拍兒子的背,讓他再加把勁。

  「嗚……娘!」翔兒撲過去抱住娘親,哭得慘兮兮。「是不是翔兒不乖,讓娘不開心,所以不要翔兒了?翔兒一定會改,求您別不要翔兒……」

  「翔兒乖,你真的很好,是娘不好。」傅香濃蹲下身,抱著兒子一起哭。「娘不是不要你,娘是為了你和你爹好,才不能和你們一起生活……你乖,聽娘的話,快和你爹回去。」

  「爹說娘要是不跟我們回家,爹就要在這裡蓋間廟當和尚,翔兒要跟他去當小沙彌。」

  翔兒抬起頭,稚氣的淚顏有些迷惑。

  「娘,什麼是小沙彌?翔兒當小沙彌,就能和娘在一起嗎?」

  傅香濃一聽,不禁氣急攻心。「天齊,你怎麼能——」

  「你都能拋下我們父子不顧了,我又為什麼不能出家?」南天齊來到她面前,眼光無比堅定地迎視她。「我沒開玩笑,你出家,我就帶著翔兒一起跟你立地成佛,南家香火從此因你斷絕。」

  她跌坐於地,久久無法動彈。

  他存心的。

  他明知道她有多拚命才為南家留下一脈香火,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出家為僧?這一招分明就是將她逼入死局。

  老住持搖搖頭,向前扶起她。

  「女施主,看來你六根未淨、情緣未斷,人在佛門、心在紅塵,這又何苦?」

  「師父,我……」

  老住持慈祥一笑。「去吧!你和我佛緣分未到,又何必勉強留下?請聽貧尼一句——珍惜眼前人,別再作繭自縛。」

  「娘……」

  翔兒也抱住她的腿,噙著淚、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唉,別哭了。」大勢已去,傅香濃明白自己已無路可選。「翔兒乖,娘跟你們回去就是了。」

  至此,南天齊惶惶不安的心終於落定。

  「香濃……」

  「佛門淨地,你想做什麼?」

  她臉一凝,讓南天齊原本想抱住她的雙臂僵在半空。

  他瞄了下週遭望著他們一家「唱戲」的比丘尼們,也覺得自己樂而忘形了些,只好尷尬地蹲下,改抱起寶貝兒子。

  「師父、各位師姊,抱歉給大家添了許多麻煩,香濃這就告辭。」

  傅香濃福身致歉,轉身朝殿門走去,南天齊見狀,也立刻抱著兒子追上。

  「我跟你走,但是回府後有人問起,只許說我是翔兒的奶娘,不許說我是你的妻子。」

  走出殿外,傅香濃忽然停步,回頭淡淡交代他一聲。

  「為什麼?」

  「你明知道為什麼。總之,你不答應,就休想我跟你回王府!」

  「好、好,我答應你就是。」

  南天齊嘴上答應,心裡其實早另有盤算。

  不許他說,那「別人」來介紹她是他的妻,這就不算有違承諾了吧?

  總之,只要能將她拐回家,要他移山倒海都成,何況是說點小謊呢……

  ☆ ☆ ☆ ☆ ☆ ☆ ☆ ☆ ☆ ☆ ☆ ☆ ☆ ☆

  「王妃,王爺命小的送來幾疋布,請您挑選喜愛的花色,好幫您裁製冬衣。」

  「我不需要什麼新衣裳,反正我被他囚在王府,要做,就做囚衣吧!」

  「王妃,其實王爺他對您——」

  「你不用替他說好話。」傅香濃的臉色明顯不豫。「高壯,你聽我的,還是天齊的?」

  忠厚老實的高壯歎口氣,回頭要兩個捧著綾羅綢緞的僕人先行退下。

  「唉呀,當然是聽香姊姊的嘍!」

  小蝶從高壯身後探出頭來,舉步進屋,笑咪咪地拉把椅子坐到傅香濃身邊,親暱地挽著她。

  「真是聽我的,為什麼不幫我離開王府,反而幫天齊當起『牢頭』來了?」

  「香姊姊,你要走,小蝶和姊夫都願意跟你走,可是你真捨得離開這兒、離開王爺、離開翔兒?」

  小蝶頓了頓,感歎地說:「翔兒年紀小,還需要母親照顧,再說依王爺對你的癡心,只怕你一走,他馬上辭官帶著翔兒天涯海角尋妻,萬一他們父子出了什麼事,姊姊可是後悔也難以挽回。」

  正因為明白她說的沒錯,傅香濃才覺得自己宛如困獸,左右為難。

  一切全怪丈夫出爾反爾!

  明明說好她只當「奶娘」,不准跟任何人說她是他的妻,誰曉得他夜宴左永璇,不但沒知會她,還故意設計翔兒帶著她「路過」,讓翔兒喊她一聲「娘」,左永璇順勢喊「王妃」,她的身份就此底定,想賴也賴不掉。

  他是沒當她的面跟任何人說她是他的妻,可卻想藉左永璇之口傳得眾人皆知。

  現下知曉她身份之人雖不多,可是眼看皇上訂在下月初十大宴功臣,還命令所有大臣攜眷參加,萬一皇上從左永璇那兒知道她的存在,要她與會,屆時那些曾上過凝香樓的前朝遺老說不準會認出她,丈夫不就因她而成了當晚的大笑話?

  唉,一思及此,她怎能不寢食難安?想了又想,事到如今,不想連累丈夫受人恥笑,似乎只剩一個法子了。

  「高壯,天齊在府裡嗎?」

  高壯微微頷首,頰上忽然浮現一股不自然的紅彩。「是,王爺還在書房裡等著我回話,他要我問王妃,他……呃,他……」

  「好了、好了,我幫你問吧!」小蝶看他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口,好心開口:「王爺要姊夫來問你氣消了沒?希望你可憐、可憐他夜夜孤枕難眠,能不能搬離蒔雅院,過去和他同房——」

  「好了,我知道了。」傅香濃雙腮飛紅。真虧他有臉皮托人問這種話。「你們去告訴他,說我有事想和他談談,讓他過來一趟。」

  「是。」高壯說著,又看了小蝶一眼。

  「香姊姊,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夫妻談話嘍!」小蝶看懂姊夫的暗示,吐吐舌,識趣地跟他一起離開。

  看他們走遠了,傅香濃立刻喚人取來筆墨,凝眉書寫起來……

  第9章(1)

  「香濃,我來了——」

  南天齊人還未到,飽含愉悅的嗓音便先傳來。

  唉,當初他「先斬後奏」,逼香濃不得不承認身份,早料到一定會惹惱她,卻沒想到她氣到整日將自己關在房裡,還不許他跨進這院落一步,警告他膽敢再想什麼旁門左道違背諾言,這輩子休想她再搭理他。

  這「禁見令」一下就是大半月,夫妻咫尺竟如天涯,任憑他夜夜在她居住的院落外徘徊,相思依然日積月累、氾濫成災,說有多苦就有多苦,所以一聽見妻子要見他,當然立刻飛也似地衝過來。

  「高壯說你有要事和我談,是什麼——」

  「給你。」

  不忍看他掩不住欣喜的神情,傅香依低首,沒等他把話說完,便將方纔寫好的字紙交給他。

  南天齊低頭一看,笑容立刻褪去。

  他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確認不是自己一時眼花看錯,妻子竟然給了他一紙休書要「休夫」!

  「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他蹙眉將休書退回,傅香濃卻不接。

  「不是玩笑。」她心意已定。「我知道你不忍心休了我,只好由我來休夫,了結我們夫妻緣分。」

  「明明是玩笑!」南天齊氣急敗壞,一把將休書撕成粉碎。「天底下只聽說過夫休妻,哪有妻休夫?你這根本是胡鬧!」

  「以前沒有,現在有了。」她看了眼地上碎紙,抬起頭,忍著對他的心疼,冷淡地說:「不管你撕毀幾次,我都能重寫,無論你同不同意,我已認定你是『下堂夫』,下月初十的國宴,身為「前妻」的我自然不會陪你出席。」

  「我明白了,你為了顧全我的顏面,所以寧可休夫也不想在眾人面前露面?」她的死心眼真是教他欲哭無淚。「香濃,我已經跟你說過千百遍,就算被人認出你曾是凝香樓的鴇兒又如何?我真的一點也不在意旁人眼光,我們過我們的日子,何必在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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