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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夏娃    


  他整個人嚇傻了,呆站在床上,看著太監、宮女跑進來。有人喊著叫太醫,快點叫太醫,不要動她……

  有人靠近他,要將他抱出去,他大力掙扎,跑下床緊緊拉著乳母,哭著喊她、叫她、搖晃她。

  他最後被乳母抱進懷中,才停止了暴動。

  那天,乳母提早臨盆,生下不足月的小嬰孩,有驚無險,母女均安。

  只是,這嬰兒卻像一塊黑炭……

  是因為他的緣故嗎?

  因為他狠狠踹了那一腳,把她踢黑了?

  他心懷愧疚地問乳母,只見乳母微微一笑,安慰他說,剛出生的嬰兒都像塊黑炭,只要細心照顧她,等她慢慢長大以後就會變成小美人。

  小美人,取名常樂。

  當時年紀很小的他,確實因為乳母的一番話,暗暗鬆了口氣。

  同時既懷疑又好奇黑炭究竟要怎麼變成小美人?這塊小黑炭終究是因為他沒好氣的那一腳而提早來報到,好歹他也參與了她出生那一刻,好奇心已經被嚴重挑起,他因此堅持接下來的不可思議的演變過程也一定要親自參與。

  從此以後,他便抱著質疑和期待的心態,在母親的同意之下,常常跑去常家「細心照顧」她。

  他學大人的模樣,她餓,他餵她吃;她困,他陪著她在床上睡,輕輕拍著她。

  當時他太小,而她太脆弱。

  經常他餵她,卻害她噎著,差點小命歸西;陪她睡時,忍不住撫摸她雖然黑卻異常柔嫩好摸的肌膚,又把她的臉皮戳破好幾次,弄得滿臉是血。

  常喜、常歡護著妹妹,幾次背著乳母偷打他,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這兩人下場當然也好不到哪去。

  或許因此緣故,後來小樂會走路、會講話了,看到他就像見鬼了般,每次都是臉色煞變,拔腿狂奔,一次又一次惹惱了他。

  直到她滿四歲,還是一塊黑炭,髮色淺淡,附近人家看到她總投以異常眼光,常家人怕她外出被欺負,漸漸不讓她出門。

  他見她的笑容愈來愈少,對他充滿敵意,內心異常憤怒,便不顧眾人反對,不顧她的意願,他堅持為了看這塊黑炭怎麼變成小美人,硬是拖著她回宮,準備不分日夜「細心照顧」她。

  他為了讓她盡快蛻變,找來太醫幫忙,宮裡每天為她煮藥、燉補。

  她哭了好一陣子要回家找爹娘、找兩位哥哥,他都不理會,她後來漸漸不哭了。

  那段時間他天天守著她,有時會帶她出宮走走,若有人敢對她投以異樣眼光,或對她擺出嫌棄的臉孔,他都以皇子身份對這些人嚴加懲治。不出數月,全京城上下都識得皮膚異常的常樂,同時再也無人敢對她說長道短。

  那幾年,他親自餵她吃飯,陪她沐浴,幫她更衣,還讓她睡在他的床上,親手幫她蓋被,抱著她睡。

  他傾盡全力照顧她總算獲得回報,她從懼怕他,到漸漸習慣他,依賴他,黏著他……

  那位神秘大夫起碼說對了一件事,她幼時身子骨差,是他每天命人為她熬煮補藥,親自餵她……

  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經忘了他到底是心存愧疚,或真只是為了看一塊黑炭如何蛻變為美女,總之,他把重心放在她身上,養了她好幾年,一直到她十二歲……

  冷風掠過樹枝襲來,一陣窸窣的聲音,一陣寒冷凍醒了他。

  四周依然深黑幽靜,月光略略偏栘,在他的臉龐上造成濃重陰影,深刻了他的輪廓線條,俊顏變得嚴肅冰冷。

  這湖,美嗎?

  撕裂了他倆的感情,在他的心中造成裂痕,他每每望著湖泊,就想起那一幕

  深冷的冰湖,吞噬她小小的身子,她滿臉淚痕地凝視著他,臉上帶著一股求死一般的決然,任憑自己墜落!

  這湖,美嗎?

  承恩寺內有名的雙月湖,緣柳環繞,湖水清澄,自有一份靜美。

  她已經徹徹底底遺忘了,她把過去的自己,把他都拋在了深湖之中!

  第四章

  深秋朝陽漸漸拉趄,從地平線放射出來的光芒,在輕煙雲彩中擺弄著光影。

  當旭日躍升,驟然吐出萬道的霞光,把整個惠親王府給照亮了——

  望月以為自己看錯了,拚命揉著雙眼,一看再看又看……

  「常姑娘?」

  萬丈光束之中,站著一個嬌小的人兒,臉上的黑,不知是原色,還是光芒籠罩下的陰影。

  一時之間,他難以辨別,深怕錯認了。

  是她嗎?還是他的錯覺?他回頭看看,身後的背景的確是王府,那麼就不可能是她——

  「早,望大哥。」柔聲溫暖,暖如人心,這絕妙令人讚歎的聲音,卻不會有第二人!

  「常姑娘……」猶如醍醐灌頂,望月整個人清醒了。是她的聲音!真的是常姑娘——她、她來了王府?望月一怔,衝下台階,連忙問道:「常姑娘,是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嗎?是常夫人,還是常老爺?沒有關係的,你慢慢講!」他心跳如擂鼓,手足無措,慌張難以形容,緊張得差點要斷氣了。

  「不是的……望大哥,六爺叫我一早來王府找他。」她想六爺是貴人多忘事,他忘了交代府中人,所以她來到惠親王府,就被擋在門外,等候大門侍衛去通報,這會兒才見到望月。

  「王爺……是王爺找你來的?」聞言,望月差點瞪凸了眼。

  常樂點點頭。

  望月一愣,看看還站在門外的人兒,趕緊往旁邊站,鞠躬哈腰伸長了手招呼。

  「常姑娘,請!快請進……請進、請進!」聲聲打肺腑裡出來,激動得全身顫動,他眼眶都快噴淚了!

  守門侍衛看著望月,看得一臉古怪,卻不敢作聲。人家可是王爺面前的大紅人,形影不離的隨從,連府內總管都得敬他三分,小侍衛更得罪不起。

  「……謝謝望大哥。」她輕聲道謝,被他萬分激動的模樣給嚇著,卻也不敢多問……他這是怎麼了?

  她被望月一路請進王府正屋,府內建築氣勢宏偉,雕樑畫棟,富麗堂皇,就跟六爺的人一樣顯貴。

  她大哥在五爺底下做事,她偶爾去找他,有機會出入德親王府,倒也看慣了王府的氣派,沒被嚇著。不過她記得初次入德親王府,倒也沒有想像中的緊張害怕,感覺挺自然自在,沒有距離感。

  「常姑娘,請往這裡走!」望月依然激動萬分,聲音夾雜著哽咽,臉上更是一會兒紅,一會兒窘,嘴角偶爾莫名的上揚。

  「好。」她也不知道要走哪兒去,一路跟隨望月走過主屋迴廊,穿過中庭花園,又在一片林園之中彎彎繞繞,走了好一會兒。

  「常姑娘,請進!」望月停在一道白色的圓形拱門之前。

  常樂緩緩抬起頭,臉上綻放驚訝,剎那間被眼前的美景給吸引——

  圓形拱門籐蔓疏落,粉牆上成串紫色小花垂掛,滿眼的紫,幻麗如紫色瀑布,把她看傻了。

  「好美……」讓她幾乎忘了此刻已是深秋,即將進入冷冬時序。「這是什麼花啊……」

  她從未見過這種花,小小的花瓣,淺淺的紫,交疊成一長串,一串一串編織成一幅如夢似幻的紫色花海,隨著曉風搖曳。

  望月一怔,望著這一片早已看慣了的花海,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反而是因她的開口,而被花名給困擾了。

  「呃……我也不知道這叫什麼花,這是好幾年前爺帶回來種的,這兩年開得特別茂盛……是啊,真是漂亮。」他望著她小臉上的驚喜和憧憬,咧嘴傻笑附和。

  是六爺種的?常樂的心情一下子從高高的雲端落回到現實裡,滿眼的喜悅被衝散了。

  「望大哥,請帶路。」

  「是,常姑娘請往裡走。」

  她垂下臉兒,跟著望月默默走進拱門內。

  不知道六爺會出什麼題目?雖然她自覺不管六爺出什麼題目,她應該都能夠畫得出來,剪刻得好,但不知為何內心仍然忐忑不安……終究是那位總愛戲弄她、嘲諷她的六爺啊!

  嘎……一聲很輕緩的開門聲。

  她抬起頭,見望月很輕、很慢的推開兩扇門。她以為門一推開來,就會看到六爺那一身紅,那一把白扇,那醒目的烏黑長髮,心跳不由得加快,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常姑娘,爺在樓上,請進。」望月不知為何放低了音量。

  原來是一棟樓閣,綺窗敞開,冷風灌入,牆上掛著許多書畫晃動,樓梯就在右側牆邊。

  望月往旁一站,對她擺了「請」的手勢。

  「我……一個人上去?」她望著長長階梯,忽然莫名地有股想逃的衝動。

  「是的,爺就在樓上,常姑娘請直接推門進去。」望月對她點了點頭,滿臉笑容,眼角還閃著……淚光?

  她一怔,不敢再看古怪的望月,伸出兩隻青黑的手,拉起裙子,拾級而上。

  望月始終站在樓下仰望,視線逐漸模糊,臉上爬滿了淚,直到她消失在樓梯盡頭,他終於再也忍不住用手掩面,捂嘴痛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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