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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單飛雪    


  尾聲

  十一月,遼闊的熱帶雨林,地球的肺,在這裡兇猛呼吸,製造出全球百分之四十的氧氣。太陽猛烈,攻擊雨林,仍徒勞地照不透密林。

  一隻巨嘴鳥窩在堅果樹樹幹上,亮橘鳥喙,正巧迎向一束成功刺入秘林的光,閃起來,閃起來……

  大河奔騰,愛自己混濁的膚色,藏住底下孕育的三千多種魚類,尤其是對它忠心耿耿的食肉魚,腥紅斑,愛舐血,牙尖利,攻擊每個侵入河流的不明物,可以將牛瞬間肢解。

  所以,待在船上的他們,提防著,注意著,神經緊繃。希望掌船的原住民導遊,載他們平安抵達叢林深處的小木屋。

  逆河上行,開始進入巴西境內,終於來到亞馬遜北部叢林的Roraima。小船在黃濁的河面曳出一行波紋,三隻粉紅水豚追隨而至,一隻電鰻從船邊掠過……

  對於週遭俯拾皆是的驚奇景象,鄭宇宙跟關娜妹的反應很冷漠,新婚的兩人,臉很臭。

  唉,自下飛機,一路奔波,來到這裡,找人接洽,和導遊碰面,用破爛英文溝通,再扛著十公斤重行李,攝氏四十高溫,到這蠻荒地,隨時提防導遊說的致命動植物,他們已經累斃了。

  小船終於靠岸,受不了近一個多小時的震盪,關娜妹趴在河邊乾嘔起來,吐不出東西,但五臟六腑像移了位。

  「親愛的,親愛的……你要不要緊?喝水好不好?」鄭宇宙緊張了,忙著遞飲料。

  「好像水土不服……」關娜妹乾嘔了一陣,靠著他肩膀休息,還在腿軟,導遊已經喳喳呼呼嚷著要快點趕路,怕天黑了很危險。

  於是他們徒步穿越密林,鄭宇宙從未見過森林可以幽暗到這種地步,樹枝緊密糾纏,日光照不進來,空氣潮濕悶熱,汗水干了又濕,濕透又干,他們像浸在一團黏膩裡。

  「是我的錯覺嗎?」鄭宇宙氣喘吁吁,牽著關娜妹走。「那些樹好像自己會動,好像在包圍我們……」

  「嗯……」關娜妹頭暈目眩,感覺被古老的詭異氣氛籠罩,被大片濃綠鎮壓,偏偏導遊腳步如飛,害他們走得喘吁吁。

  「你還好吧?我叫導遊休息一下。」鄭宇宙注意到她煞白的臉色。

  「不用了,快走吧。」同時暗罵老教授,這裡一點都不好玩啊!

  「你臉色很啊——」鄭宇宙痛呼。

  導遊回奔,發現鄭宇宙的脖子被子彈蟻咬了。關娜妹急得問導遊怎麼辦?導遊嘰嘰咕咕說著不是很要緊但很痛……這下,換鄭宇宙淒慘,關娜妹忙著找藥膏,幫他抹。

  「Shit!」關娜妹忽然尖叫,一條彩蛇緩緩爬過足尖。

  導遊長手一叉,掐住蛇喉,扔飛到灌木叢,可是娜妹又尖叫了,天可憐見,她一世的歇斯底里,都在這天發作完畢。

  「你別動!」關娜妹對鄭宇宙喊,她從頭麻到腳,全身雞皮疙瘩都出動。天……她心臟快停了。

  鄭宇宙順著娜妹驚恐的目光看去,槓!他的大腿,一隻巴掌大、毛茸茸的黑蜘蛛,正緩緩往上爬,想跟他玩親親。

  原住民導遊臉色驟變,做手勢,要鄭宇宙千萬別動。拾了木枝,移到大蜘蛛前,誘它爬到樹枝上,再一次,將蜘蛛住灌木叢扔。

  危機解除,關娜妹又去蹲在一邊吐,原來,面對蜘蛛,她的吐點很低。

  鄭宇宙殺過去,又一陣手忙腳亂心疼地服務著愛妻,終於忍不住發飆了——

  「我們別去了,我們回家……」不想跟新婚的妻子死在這裡啊!

  關娜妹也罵:「會被教授害死,出發前講得什麼多美麗多有趣,會死人欸!等一下,幫我看一下,我的臉好痛……」

  「你的臉腫起來了!」鄭宇宙尖叫,大少爺難得歇斯底里的抓著導遊靠天,大驚恐,怕老婆毀容了。

  導遊操著蹩腳的英文,解釋著那是什麼鬼植物引起的過敏。

  兩人一路多災多難,罵莫教授罵到快虛脫,懷念台灣的好生活,想念乾淨的廁所、水、食物……原來,嗚呼,他們還不夠愛大自然啦!連一向以環保尖兵鬥士自詡的關娜妹,也被機車的亞馬遜叢林惹毛,身體痛苦,無心欣賞原始美景。

  彩霞跨過天際,大片絢麗的紅,火一般燒著藍天,植物狂野奔放雜亂無序,空氣摻雜動物糞便的氣味。終於……趕在太陽下山前,抵達莫教授指定的木屋,他跟白嘉明曾經住在這裡。當時,UNT組織跟當地原住民合作,在這區搭木屋,供動植物學家們做研究。

  原住民導遊完成任務,預定明日中午過來,領了小費,閃了。

  站在巨大的,刺入天空的巴西堅果樹間,留下兩個城市來的呆子,累壞了。

  「呼……」鄭宇宙卸下包袱。

  「快累死了。」關娜妹彎身,揉著膝蓋。後悔答應教授,來這個恐怖的地方。他們跟叢林嘔氣,又累又痛又髒,心浮氣躁。

  鄭宇宙說:「我看我們趕快把教授交代的事做完,明天一早就回去。」本來要住七天的,現在覺得命比較重要。

  「好。」腫著臉的關娜妹大聲附議,可見多挫敗,手伸向鄭宇宙。「錄音機拿出來……」

  真蠢,千里迢迢,冒生命危險過來,只為放一首歌給作古的白嘉明聽?本來覺得很浪漫,親身經歷,覺得教授很白爛!

  鄭宇宙拿出錄音機給她,關娜妹左掌捧著小錄音機,準備按下放音鍵——

  「等一下。」鄭宇宙又從行李袋拿出個東西。

  關娜妹看見,愣住,大爆笑。「你什麼時候放的?我輸給你,哈哈哈哈哈哈!」

  鄭宇宙拿出個黃色的超級大聲公。「用這個才大聲啊!喏。」

  關娜妹本來累得要死,現在笑到肚子痛,眼淚都餛出來了。這傢伙太寶了吧?虧他想到要用這個,還真把這個任務當回事啊。

  「很好。」接過來,關娜妹舉高大聲公,對著成群結隊的巴西堅果樹,對著千萬奇異動植物,站定在這狂野地,呼喚白嘉明的魂魄,她喊——

  「白嘉明——你的情人莫高忍,錄了一首歌要給你聽!」

  大聲公放在錄音機前,按下播音鍵。

  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唱著人們心腸的曲折。我想我很快樂,當有你的溫熱,腳邊的空氣轉了——

  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唱著我們心頭的白鴿。我想我很適合,當一個歌頌者,青春在風中飄著——

  受不了,看見你背影來到,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捱的離騷。就算整個世界被寂寞綁票,我也不會奔跑。逃不了,最後誰也都蒼老……

  教授蒼老的聲音,在叢林間低回,對逝去的戀人歌詠,想告訴白嘉明,他變老了,但是,他們之間發生過的那一場愛情,還是進行式,在他的老心中,永生不死——

  剛剛還在臭罵教授,詛咒叢林險惡的關娜妹跟鄭宇宙,這會兒,也不知怎地,兩人都感動得淚光閃閃,覺得能來這麼一趟,也不是太壞,好像做了一件很棒的事。

  這座美麗叢林,眠著教授一生的摯愛。

  不容於世俗的戀人啊,如今有巴西堅果樹相伴,還有遠在台灣,藉著思念他度過餘生的最愛。也許這裡最適合禁忌的戀人,在這化外之地,沒有教條,沒有禁忌。兩個男人可以戀愛,不同物種暗裡嘗試交配。花盡情開放,蜂熱烈採蜜,成千上萬物種狂亂演化,生機蓬勃地放蕩著……

  小情歌唱了一逼又一遍。

  鄭宇宙拿出手機,拍攝下這一幕。

  晚上,他跟關娜妹待在小木屋,汗流浹背的嘗試壓縮影音檔,再透過筆記電腦,連上網路,傳到台灣教授的電子信箱。

  「YES!」終於成功,關娜妹跳起,歡呼。

  鄭宇宙抱住她,親個沒完沒了。

  她笑問:「你猜,教授看了會不會哭?」

  「豈止哭?會感動到崩潰吧!」

  八小時後,在台灣,剛從學校返家的老教授,打開電腦,發現郵件,打開,靜靜看完。他怔怔地,重放一遍又一遍,連續看了十幾遍,看著懷念的老地方,關娜妹高舉錄音機,黃亮大聲公,對巴西堅果樹播放他唱的歌,安撫孤單的白嘉明。

  莫教授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又笑又哭,心口堵著滿滿的感動。

  他的情人聽見了嗎?應該聽見了吧?這麼做滿愚蠢的是不是?白嘉明看著,肯定是會笑他很白癡。可是,老教授覺得好高興。

  今晚,睡覺時,覺得跟故人,靠近著。覺得好像也睡到了遙遠的亞馬遜叢林,睡在濕泥土上,睡在巴西堅果樹下,睡在戀人身邊,聊著月亮如何的美……

  老教授在夢裡微笑。

  他果真跟老情人躺在樹下,面對面,兩人看著對方,喜孜孜笑著。

  他的戀人啊,一點都沒變老,不像他,已是白髮蒼蒼。他的戀人啊,笑起來仍是那麼斯文好看。他的戀人,用久違的溫柔目光,凝視他這個老情人。他的戀人,伸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臉龐,他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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