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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頁     千尋    


  聽著他心病與現實交雜的夢境,孫沅沅歎息,此事她與賀老太爺深談過,已是證實心中所想。

  賀老太爺交給她一本冊子,裡面寫著「后羿射日」的故事,她考慮再三,始終沒把冊子交給丈夫,擔心丈夫那個執拗性子,會懷疑她聯手賀家人,逼他把予月嫁給擎曦。

  那天,她認下擎曦,他孩子脾氣似地,氣得好幾天不與她說話。

  「羿,你起來,我有書要給你看,等你看完,我們再談,好不?」

  看書?這個時候?

  后羿不解,有東西壓在胸口,沉甸甸的、不舒服,他只想讓沅沅抱著、哄著,才不要看什麼書。

  孫沅沅見他耍賴,笑著拍拍他的臉說:「乖,起來,一下下就好。」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鬆開手,她下床取來賀老太爺給的青皮冊子,挪了挪位置,她讓丈夫靠在自己肩膀看書。

  后羿在看見書名——「后羿射日」四個字時,心陡然一驚,坐道身子,翻過書冊一頁一頁往下讀,他看得很認真,偶爾碰到不認識的字,也捨不得略過,非要向妻子給問清楚,直到書本翻到最後一頁時,他抬起頭看向妻子。

  孫沅沅解釋,「這個故事不是我編的,凡是喜歡雜記散文的人都看過,你五個兒子也全都讀過,那時他們還曾經背地裡取笑,說祖父取名字不用心,隨口找個旁人名字便用上了。

  「我曾經問婆婆,你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婆婆說你小時候原本不叫后羿,叫做後春旺,可打一出生就常常生病,公公婆婆怕你養不大,只好花銀子請算命先生幫忙看你的八字,算命先生幫你改名后羿。說也怪,從那以後,你不病不痛,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強壯,會會婆婆對那名算命先生感激得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前輩子我真的把擎曦給射下來?」

  她沒回答,反問:「記不記得,你老誇我學問好,五個兒子都讓我取名,獨獨予月剛生下來,你見是女兒便寵得不得了,說她比天上的月亮還美麗,就自作主張喊她予月?」

  「我記得。」沒錯,六個孩子,只有予月的名字是他取的。

  「記不記得賀老太爺第一次上咱們家,他介紹擎曦時說過,擎曦一出生便全身通紅,全身發熱,嚇得產婆大叫,老太爺對照他的八字命格掐指一算,算出來擎曦前世是顆太陽,也不知道是惹了誰的眼,居然被人一箭給射下來?」

  后羿點頭,他有印象。

  「記不記得小時候擎曦老愛和予月膩在一起,你看不過眼,找我商量,要把兩個孩子給隔開,我回答你,『那是你欠人家的,得還。』」

  孫沅沅望向丈夫。他該明白了吧,事情一件扣著一件,沒人可以提前算計、謀略。

  原來沅沅說的「欠」,不是指他后羿搶走賀秦的未婚妻,而是指他上輩子造下冤孽,這輩子得把女兒賠出去?

  難怪他總有修理擎曦的慾望,原來打前輩子起,他就看擎曦不上眼。

  難怪賀老太爺第一次見到他時,上上下下打量老半天,眼底滿滿的像是懷疑、又像瞭然。

  低頭,再看一眼手中的「血淚」,夢中,他接上金烏的淚水,滾燙的感覺還在掌心中間……

  「金烏追皎月,追的是生生世世的愛戀,你心慈,憐惜百姓受的苦楚,卻斷送了他們的愛情。羿,你還打算繼續固執下去嗎?打算再阻他們一生、再斷送他們一世戀曲?」

  后羿歎息。他終於明白了,天數如此,他何苦再造一回罪孽。

  何況,就算沒有這場夢,他也無法否認,予月和擎曦在一起,身子變好、心情變好,蕩在頰邊的笑意,看得他心疼。

  「沅沅,有空去找找賀老太爺,把賀擎曦和予月的婚事在阿娘的百日之前辦辦吧。處理好他們,咱們得開始操心兒子們的婚事。」

  孫沅沅歎氣。早該如此的呀,好事多磨,終是讓這對小兒女磨出一世幸福。

  終曲

  後家又嫁女兒了!

  這次嫁妝比上次更多,後家違了例制,足足通兩百五十六抬嫁妝,把賀家送的幾萬兩聘禮全擺進嫁妝,而且誇張的是,明明嫁的是隔壁鄰居,卻非要在臨州繞上一大圈。

  有人一開始懷疑,不怕被搶嗎?後來看了迎親盛況方知,當然不怕!

  有幾百名御前侍衛護著,還有太子爺在迎親隊伍裡面,給兩家添面子,臨州的大小辟員全來參加這場親事,熱熱鬧鬧地,說是要席開百桌,誰敢來鬧。

  而另一頭又有好事的百姓等著看熱鬧,後家女兒是否當真嫁得掉?這位賀會子八字是否夠重、命夠硬?

  因此,從親事發佈那天開始,百姓交頭接耳,人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不久後有人設賭局,讓百姓下注,看這回後姑娘的花轎能不能平平安安抬進賀家大門。會不會繞街繞一半,又讓人給半途攔下,或者新郎這幾天,會不會,病不起,坐實了後予月剋夫的名頭。

  有人說:「應該不至於吧,上回的嫁妝不是已經進了賀家大院,若是有事,早就傳出來,這回親事,應該會成。」

  又有人說:「若親事沒問題,上回花轎已經進賀家大門,聽說連天地都拜下,為啥後姑娘還沒當成賀家新婦?」

  還有人幫腔說:「也許時辰不對吧,賀家做什麼,這種事兒肯定是小心謹慎。」

  然後,不知從哪裡有一個小道消息傳出,後姑娘有陰陽眼,身邊經常伴著冤死鬼魂,上回她才進了賀家大門,賀老太爺就接連生病三、五天,偏偏不孝子孫不信邪,非要把人給娶進門,從前兩日起,賀老太爺就病得下不了床,這婚事啊,怕是不成。

  小道消息一出現,百姓紛紛下注,賭這回的親事「不能成」。

  因此,今天賀家辦的明明是婚禮,又不是施粥放糧,可擠進賀家大院看熱鬧的百姓萬頭攢動,像成群結隊搬新家的螞蟻。

  但這對賀家而言,倒也不算壞事,想進門看熱鬧?行,可多少得備點禮、包點紅包,於是這天,賀家禮金收到手軟。

  像是刺探前方軍情似地,每隔一刻鐘,就有人飛馬快報:報!花轎已經到了清水巷口。報!花轎已經到狗子胡同。報!花轎已經到……

  花轎越是接近賀家大門,下注的百姓越是心情激烈,下注不多的還好,就當沾沾喜氣,下注多的,連汗水都狂飆出來了。

  終於,花轎進門,大事底定。

  但還有些個不死心的,期待在後姑娘拜堂之前,從天降下一道驚雷,劈壞這次的婚事兒。

  誰知道,程序一道一道進行,不見半分阻礙,直到喜娘拉起喉嚨大喊,「送入洞房。」

  這下,確定沒戲可瞧了,百姓紛紛散去,予恩看他們的失望表情,心底有著報了一劍之仇的快意。

  說他們家予月剋夫?說她會變成老姑娘?說她會帶衰夫家?好得很,就讓他們看看,他們家予月是怎麼好嫁,怎麼旺夫家!

  他低聲問弟弟,「予廷,這回賺了多少銀子。」

  「粗粗估計有十萬兩銀呢。」

  好啊,看衰他們家予月的人這麼多,日後就讓他們嚇掉大牙,不是他們這些當哥哥的愛說囂張話,而是他們家予月,就是天底下最好命的女人。

  「二哥,這事兒千萬別讓阿爹知道,否則肯定拿帚子打人。」予博接話。

  「放心,把這銀子拿來蓋私塾,招窮人唸書,阿爹知道咱們替予月出口氣,又做善事,鐵定高興到說不出話。」予恩賊笑著。

  「予恩說的沒錯,行了,咱們去鬧鬧妹婿。妹婿這個詞兒我已經想很久了。」

  予祥大掌一拍,落在予恩肩磅,幾個兄弟樂呵呵地往後堂尋他們的妹婿去。

  賀家大宅另一邊,尹泰攔住一名粉衫女子,她長得很可愛,圓圓的眼晴骨碌碌轉不停,濃墨似的黑眉,襯得她滿臉英氣,她手裡拿著一盆新摘下的茉莉花,全身帶著淡談的清香。

  「太子爺,有事嗎?」她態度自然爽利,沒有小女子的嬌羞。

  「你認得我?」

  尹泰有趣地望住她,都知道他是太子爺,心底多少有幾分害怕吧,怎麼會是這副大方態度,好像他只是隔壁哥哥,沒啥大不了。這時候,他已經忘記自己把人家攔下來,是要做什麼。

  「你成日在賀家進進出出,誰不認得?太子爺沒事的話,我還得忙呢。」她一笑,舉了舉手中的茉莉花。

  堂哥擔心予月姊姊被那些香粉、薰香弄得頭昏腦脹,特地讓她去採茉莉花來放進新房呢,堂哥啊,真是把予月姊姊給疼入心坎裡了。

  她一笑,尹泰的心像被什麼給勾了似地,他傻傻地望著人家,第一次,答不出話。

  見他發怔,她聳聳肩、轉身離去,只是,走不了三、五步,就讓人給喊下。

  尹泰急急問:「我是李尹泰,姑娘呀什麼名字?」

  她落落大方地回了句,「賀思芹。」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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