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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頁     千尋    


  她要回家啦,要回家……

  宮節緩緩歎氣,怎麼辦呢?如果有機會選擇,她願意付出一切,把蘋果送回平安喜樂的二十一世紀……

  賀心秧沒有勇氣面對事實,她像鴕鳥一樣,把頭壓在土裡。

  她總是笑著對宮節說:「快了、快了,我有感覺,MC快要來了。」

  然後,宮節背著她,傷心不已。

  說謊是不好的行為,賀心秧知道。

  越來越嚴重的噁心感,食物香氣誘起的嘔吐欲,都在戳破她的謊言,她清楚那不是毒物引起的生理變化,而是懷孕的正常過程。

  於是,她害怕每個新來的明天。

  為了阻止害怕,她的謊言不能只欺騙別人,得連自己都騙上。

  她對自己說:「安啦,說不定明天我就回到現代,在這裡發生過的每件事情,不過是南柯一夢。」

  她樂天想像,安啦,頂多是虛驚一場,明天MC就會驚天動地來報到,它遲到,是因為身體明白,自己還沒辦法適應口袋裡面沒有好自在。

  她說過一百句安啦,可心仍舊不安。

  她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沒有滋味的水更難以下嚥,心臟三不五時一陣亂跳,跳得她心力交瘁。

  她決定讓自己分心,於是拚命寫小說。

  關起門來,她從早寫到晚,從天黑寫到天亮,她寫出兩顆熊貓眼,寫出一張削瘦的小臉,寫到宮節心疼不忍。

  就這樣,她一拖再拖,拖了二十幾日,拖到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為止。

  當她的嘔吐不再是感覺,而是貨真價實的發生時,她投降了。一夜輾轉難眠後,她沒讓宮節相陪,在清晨,一個人悄悄走進醫館。

  時辰太早,醫館裡面不見病人,只有兩個夥計在整理藥材。

  大夫是個五十開外的男子,清俊削瘦,雙目炯亮,他替她號了脈,再看她一身姑娘裝束,理解了她的病容。

  那是心焦心憂、鬱結不散,未婚有孕,任何女子碰到這樣的事,都無法吃睡。

  「姑娘身子沒問題。」他沉吟須臾,又添上一句。「腹中胎兒也沒問題。」

  明明心底有了準備,乍聽見大夫的話,還是平地一聲雷,震得她心亂如麻。

  她臉上頓失血色,微紅嘴唇被她咬出慘白,好半晌無法說話。

  手在發抖,所有幻想過的場面在腦海裡紛至沓來,每個場面都充滿血腥與怒吼,有人拿亂石砸她、有人吼罵她淫亂、有人義憤填膺要將她正法……

  她才十五歲啊,是該承歡父母膝下、在學校裡活蹦亂跳的年紀,為什麼偏偏要穿越,為什麼偏偏要碰到這些事情?

  不公平!她向上蒼無聲響喊……

  大夫望她一眼,心底暗想,果然……

  他歎息,細細審視賀心秧,看起來分明是個好人家的女子,怎地招惹上這種事?可他能做的有限。

  拿起筆,他為她開了藥方。「姑娘心思太重,虛耗了身子,老夫開一帖藥,調養調養就會好。」

  第十五章  意料之外(2)

  大夫的嘴巴開開闔闔,賀心秧根本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只隱約知道他在勸自己放寬心。

  她何嘗不願意放寬心,如果可以,誰會把自己往死胡同裡逼?緩緩閉上眼睛、再緩緩張眼……很可惜,沒有改變……這裡仍然是她嫌棄的世界。

  付了銀兩,她走出醫館。

  心底空落落的,好像誰掏走了她的五臟六腑,只留下一副無用軀殼,任她在天地間流浪。

  踉蹌幾步,醫館裡跑出一個小夥計,把幾帖藥塞進她手裡。

  她接下,癡癡傻傻地往前走,卻不知道哪個方向會通往「平安」、「順利」?

  直接去跳河好了,反正她遲早會被抓去浸豬籠,都是溺斃,自己主動比較不丟臉。

  嗯,就這麼做。先找到一條河,然後往下跳,可是河在哪裡?垂著頭,她任由雙腳帶自己去找河……

  以前,她不明白害怕是什麼,學生害怕考試,考試卻是她的強項,她養尊處優,對自己充滿自信,自信的孩子不懂憂懼。

  爸媽離婚曾經讓她恐懼過,可她依戀爸爸,有爸爸在,便是天塌下來,她也相信自己安全無虞。

  她怕過後母,可後母進到家裡的第一天,她便明白,自己不但不會被虧待,說不定還能虧待後母。

  她所有經歷過的恐懼都是自己想像出來的,不像這回,讓她恐懼的事實就在自己身上,切割不開、躲閃不去。

  她很殘忍,她不該害怕一條生命,一條在自己腹中孕育、純潔無瑕的小生命,如果他有思想,知道母親這般害怕自己,會很傷心吧?!

  但她真的沒辦法不恐懼,沒辦法不害怕,沒辦法逼自己對茫然無知的未來,擠出一點點的自信……

  埋怨無用,媽媽教過她,與其怨天怨地,不如動腦筋解決困境。問題是,這個困境不在她可以解決的能力範圍內。便是再討厭這個陌生世紀,她也沒想過要放棄生命啊。

  現在她的選擇只有三個,一:冒著生命危險,殺掉孩子;二:什麼都不做,等待被人發現、屠殺;三:帶著孩子跳河,一屍兩命。

  每一種選擇的結論,都是死亡。

  她想起紫屏那日說的閒話。

  去年葫蘆巷裡有個寡婦被發現懷孕,裡正帶著百姓把寡婦抓起來,綁到街口,用大火活活燒死,那焦黑扭曲的屍體嚇得圍觀女子掩面哭泣,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的生命,教訓了所有已婚、未婚女子。

  是不是,她也要變成活教材了?

  她走著走著,低頭放任兩條腿自主前進……

  「蘋果,你在這裡做什麼?」宮華的聲音倏地響起。

  賀心秧抬起眼,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走到王府大門前,她來這裡做什麼?指望蕭瑛為她出頭嗎?只要他出面認下孩子,她就不會被活活燒死、掩死?

  白癡!她從來就不是他的責任,她也沒想過成為誰的責任,怎地事到臨頭,她又奢望起他?

  王府前面有幾輛馬車和幾匹黑馬在等著,似乎有人要出遠門。

  發現她手上的藥包,宮華急問:「你去看大夫了?為什麼,你哪裡不舒服?」

  就知道她不對勁,這幾天蘋果關起門來誰也不理,他找上姑姑,姑姑歎口氣說:「給她一點時間,不要打擾她。」

  看吧,果然,果然她就是生病了。

  賀心秧搖搖頭,試著給宮華一個安心的笑容,但是試了好半晌,她無能為力。

  「我沒有不舒服,這是要回去做藥膳食補的。你怎麼出來了,不上課嗎?」

  宮華指指那排馬車說:「王爺要送惠平郡主回京城,這回,他要親自去向成王提親,倘若皇帝點頭的話,也許會在京城待個一年半載,等辦過婚禮才回來。

  「王爺不在府裡,師父自然會跟著同行,王爺決定讓我待在家中,讓武師和其他先生到家裡來授課。」

  眉間一字愁,他的話有如利爪,一下一下狠狠撓著、撕拉著賀心秧的心,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角,死命咬唇。

  賀心秧,撐著!她告訴自己。

  早就知道蕭瑛和惠平郡主有曖昧,知道他們早晚會成親,宮華已經深刻警告過她了,可為什麼……再次聽見,她的心仍是這麼的……

  痛,不知道從哪裡的疼痛感一寸寸侵蝕著她的神經線,讓她從頭到腳,無處不疼,陰陰的疼、隱隱的疼、硬硬的疼,所有疼痛匯聚成一張密網,把她緊緊網羅。

  瞇眼,她想別開視線,卻發覺那個密密麻麻的痛已主導了她的知覺,她沒辦法別開臉,甚至沒辦法支配自己的眼淚。

  哭什麼呢?她和他之間,不過是一夜情,傷心什麼、難過什麼、期待什麼?蠢呵……

  她用力抹去頰邊淚痕,死命仰望天空。

  不要怕!倘若厄運逃不掉,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千萬別搖尾乞憐。

  不要痛!痛死了心,與他何干?他不過是個花銀子的大爺,不過是視她為玩物的男人,她不該也不能為這樣的男人痛……

  宮華見她這樣,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沉默了……

  還是無法停止喜歡嗎?明知道此路不通,還是無法停止往下走的慾望嗎?

  「蘋果。」宮華輕喚。

  她轉頭,憔悴的臉龐讓人心疼,滿肚子勸說的話因為她強迫擠出的笑臉而說不出口。

  「我沒事!」她要撐過這一關,不論之後是天晴天雨,是絕處逢生還是地獄無門,她都要撐過這回。

  宮華悄悄地歎口氣,沒響應她的謊話,只是握住她的手,輕聲道:「蘋果,等等我,等我長大。」

  賀心秧苦笑,她用什麼等?時間已經不站在她這邊……淚墜,宮華無言,他稚拙地用手背為她拭淚。

  蕭瑛從王府裡走出來時,就看見他們站在街角,而宮華正在為賀心秧抹淚。

  她哭了?為什麼?誰欺負她?

  好看的眉毛擰起,臉上淡淡的笑意消失,溫柔的面具滑落,眸子裡有一道銳光轉過,視線追逐著她的哀慟。

  「瑛哥哥,你怎麼啦?」

  江婉君抬頭望他,發現他心不在焉地看著遠方,順著他的目光,她也看見了街角的宮華和賀心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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