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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惜之    


  她努力當嬌妻,努力在他身下為他創造快意,她總是笑著在睡前為他說一段故事,可是她猜,他的興致很低,因為故事往往未進入主題,他的鼾聲就響起。

  以瑄不埋怨,她曉得任何婚姻都有急待解決的問題,夫妻畢竟是不同個體,綁在一起若非困難重重,怎需要千年禪修,才修得出一段共枕眠?

  她抑下猜忌,努力讓生活安順,她用最淡的態度欺騙自己,假裝儀卿不是她的威脅。

  她想過,也許透過簡單談話,允淮能為自己釋疑,可是總得等他有空、有時間耐下心傾聽,才能談啊!問題是,到目前為止,允淮不認為他們的婚姻有待解決的問題。

  從什麼時候起,她養成偷窺習慣?

  早上,她從門縫裡,偷看允淮走到儀卿家門口按電鈴,看她坐上他的車,談笑間,車行離開;晚上,車聲停止,她躲在門後,偷看儀卿下車,看她攀在車輛旁邊,彎下腰,對車內的允淮說說笑笑。

  是依依不捨?他的車總在她家門口逗留若干時候,三分之二的光陰對他們而言似乎仍然不夠?

  在缺乏溝通的情況下,一天一句,她漸漸相信儀卿,相信允淮給自己一張結婚證書,卻給了儀卿午餐、晚餐和消夜,相信處女膜為自己換來結婚證書,相信允淮和儀卿之間是解不開的牽繫。

  當她幻想允淮和儀卿同處的聖誕節、感恩節,當她撫摸那枚刻上吾愛的鑽石戒指,莫名的胸痛,迫得她無法呼吸。她明白讓懷疑在兩人中間無限制擴大,是極愚笨的事,但她不知該如何把話挑明?

  該說——請你辭掉周儀卿吧,她的存在讓我膽顫心驚。

  或者說——我再大方,也沒辦法忍受你的前女友在我們中間扮演角色。

  又或者說——我給你機會,二擇一,你要周儀卿還是趙以瑄?

  這種事,她做不來,她做得來的部分是等待,等他有空、有心情,樂意為她解釋一二。

  ☆ ☆ ☆ ☆ ☆ ☆ ☆ ☆ ☆ ☆ ☆ ☆ ☆ ☆

  晨曦初起,她坐在床沿,推推丈夫。

  「允淮,起床。」

  「嗯。」大手一勾,他將她勾倒在身側,大腿橫過她的下半身。睜眼,他笑望以瑄。「關太太早。」

  「關先生早。」劃劃他濃墨雙眉,食指順著他的眉滑向他的鼻翼、他的唇,噘起嘴,他親了親她的手指。

  「妳瘦了,是水土不服嗎?」他問。

  搖頭。不是水土不服,是妒嫉猜疑燒灼她的生命,讓她痛得想哭,卻無法喊救命。

  「陳太太做的飯菜不合妳的胃口?要不要我去和大舅子商量,跟他商借管家?」

  「不必,大約是最近復健做得比較累。」

  「醫生說復原情況如何?」

  「最近較沒進展,不過沒問題的,我早晚要丟掉枴杖,要再跳舞給你看,雖然沒辦法跳得像以前那麼好。」

  以瑄想起婚前,那時,他一樣忙、一樣把約會擺在工作後方,他們一星期最多見三次面,可那時候,她好滿足。是她變得貪得無饜?或是猜疑讓她變得狹心?又或者是周儀卿太具魅力,教自己不知不覺間自慚形穢?

  「只要是妳跳的舞,我都喜歡。」

  「我會為你努力。」

  他捧住她的頭,親親她的額。「好了,我該去上班。」

  「嗯。」以瑄起床,替他挑衣服,動作出現半分遲疑,她轉身,話在舌間猶豫。「允淮……」

  「有事?」他接手她遞過來衣服。

  她凝睇他,久久,試探性問:「周小姐在你身邊工作嗎?」

  「妳說儀卿?對啊。」

  在他身邊工作是儀卿從小到大的夢想,現在夢想成真,每次新案子談成,她都高興地抱住他大叫大笑,喊著:

  「對了,這就是我要的成就感,我早就知道,只有你可以帶領我追逐這種成就與光環。」

  在工作上,他們旗鼓相當,允淮很高興自己的左右手是儀卿。

  「你們合作得很好?」再探,她探得心酸。

  「儀卿是我見過少數能力高強的女孩子,我真希望能留她一輩子。」

  霍地,「一輩子」三個字敲上耳膜,雷擊中,她的無助被燒焦。

  周儀卿說一輩子,他也說一輩子,那麼,他們有了共識,共識要相扶相持,不管中間是否有個不識趣的關太太存在,都要在一起「一輩子」?

  「你很喜歡她?」以瑄再問。

  這種狀況,別的太太會怎麼處理?

  是她笨,她以為走入婚姻,愛情將趨於平順穩定?她相信,有婚姻加冕,幸福不會遠離。

  審視以瑄的愁眉,允淮停下穿衣動作,走到她面前問:「妳是不是聽說什麼?」

  「聽說?」她不解。

  「妳向誰探聽了什麼,是嗎?」允淮捺住性子問。

  以瑄搖頭,她怎知該向誰探聽。

  「以瑄,我不喜歡妳誤解我和儀卿,我們一起長大、讀書,在一起的時間超過二十年,我痛恨別人用曖昧眼光看待我們,妳是我的妻子,我更加不希望妳用有色眼光檢視我和儀卿的哥兒們交情。懂嗎?」

  這類流言他聽多、也聽煩了,允淮不要中傷的話流進家裡,也不要以瑄的平靜生活受到打擾。

  哥兒們會在紐約時代廣場擁吻?會在寒冷的冬夜分享彼此體溫?是他們對「哥兒們」的定義差距太大?

  「錯誤的是別人的曖昧目光,不是你們值得商榷的舉止?」想起周儀卿的挑釁,以瑄加重口氣問。

  「妳懷疑我和儀卿,所以迅速消瘦?」他問。

  允淮生氣了,夠聰明的話,她該閉嘴,無奈,趙以瑄是笨女人的代名詞。

  「能不能為了我,你讓周小姐離開公司?」她知道要求過分,以瑄但求他寵自己一回。

  允淮歎氣,他沒想過以瑄會變成善妒妻子。「意思是,妳寧願相信謠言,不相信我的保證?」

  以瑄語頓。

  「妳的懷疑不但是污辱我,也在污辱儀卿!」立場堅定,他和儀卿之間,不會因任何人改變。

  哦,是她侮辱人,不是周儀卿別有居心?

  仰頭,以瑄泛紅的眼眶,固執地不讓淚水流下。

  「別對儀卿心存偏見,在公事上,她是我的最佳拍檔,在私交上,她是我的妹妹,我疼她、關心她,像妳大哥對妳做的一樣。我不會因為蜚短流長,和她劃清界線,更不會為了妳無聊的嫉妒心,讓她離開我的生命。」沒有吼叫,他試著同她講道理。

  「你確定她同你一樣,單純當你是大哥?」她問得無奈。

  「忖度過我,又去猜疑儀卿?以瑄,不要用偏狹眼光看待儀卿,她和妳不同,不會把愛情當成整個世界,她有理想、有抱負,她是見過世面的女生。」

  瞭解,原來錯在她把愛情當成整個世界?原來是她用偏狹眼光度量人?有幾分恍惚,她的頭重得抬不高。頹喪的臉、頹喪的雙肩,怎地突然間,空氣壓力增強,壓得她喘不過氣。

  「以瑄,妳怎會變成這樣?記不記得妳說愛情不是負擔,而是分享,為什麼妳不再分享我的成就榮耀?」他扶住她的雙肩問。

  抬眉,她淒涼問:「我的愛情成為你的負擔了?」

  他沒正面回答,卻給出更教人難堪的答案。

  「我可以原諒妳一次,但不能花一輩子時間,和妳為這種無聊小事吵架。

  「為什麼很多男女因愛情結合,卻成怨偶走入失敗?因為他們把力氣浪費在無謂的爭執上。答應我,接納儀卿,慢慢地,妳將發現她是個非常好的女孩。」

  說到底,竟是她需要被原諒。他的口氣不強硬,卻已讓她充分瞭解,他決意留儀卿在身邊,她說任何話,都是「無謂爭執」;任何見解看法,都是偏見。假設哪日,他們成了怨偶,走入失敗,與儀卿無關,主因是她的氣量偏狹。

  調開頭,別過目光,允淮盥洗、換衣服都不對以瑄多望上一眼。他企圖用態度逼她妥協。

  看著他的冷漠,她自問還要不要這個婚姻?如果她想要,只有委屈妥協一途可行。那麼,是要還是不要?

  想想啊,是要還是不要?

  要啊要啊,她當然要……她已經失去舞蹈,怎能再失去愛情?她要花一輩子來愛他啊!

  巴巴地,以瑄拄杖在他身後跟隨,他不轉頭看她,她提出問題,他不回答,她巴結地為他傳牛奶、遞叉子,他也不肯拿。

  他吃早餐、他看報紙,她坐在餐桌另一角,時時偷眼望他,企圖找機會對他說話,但他的冷漠教她……吞下哽塞,嚥入歎息。

  吃飽飯,允淮提起公事包離開餐桌,想也不想,以瑄急急起身,追上他。

  「允淮……」忘記自己是殘障人士,在她意識到之前,身子急速向前墜落。

  來不及呼救,她認命閉眼,等待疼痛降臨。幸而允淮動作比她更快,在她貼上地板之前,接住她。

  「妳在做什麼?」濃眉往上豎,口氣不善。

  「對不起,一時間忘記我的雙腿功能不健全。」她試著擠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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