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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華甄    


  於是他示意車伕將馬車趕過來,然後不顧她的反抗,俯身將她抱起,硬是塞進了車廂內,趕在冷秋霞抵達前,對緊跟過來的穆懷遠道:「兄弟,失禮了,回頭再來賠罪!」

  說完,他跳上馬車,將又哭又喊的玉蟬,穩穩地壓坐在自己身邊。

  馬伕一揚馬鞭,車子駛出了緩緩開啟的「五仙堂」大門。

  唉,事情怎麼會成了這樣?

  坐在馬車上,古淮南十分懊惱。

  他終於找到了她,把她帶到了身邊,可是他絲毫感覺不到高興,因為他痛恨自己帶走她的粗暴方式,更痛恨她對他的怨恨和誤解。

  車內很安靜,他沉默地看著玉蟬,從將她「塞」進馬車起,她就一直在哭泣,此刻雖然止住了哭聲,但仍淚流不止,偶爾還發出一兩聲抽噎,揪得他心痛。

  他一向不喜歡坐在空間狹小的車內,更不習慣陪伴女人,可是因為怕莽撞的她做什麼傻事,也怕她哭傷了身體,因此他不得不留在車上,小心翼翼地陪著她,卻不敢開口安撫她,怕那樣會更加激怒她。

  可惡!

  滿臉淚水的羅玉蟬無聲地咒罵著。

  活了十七年,她最最討厭的就是被強迫,被控制!

  可現在,這個男人不僅強迫她離開了她最好的朋友,和給予她安全感的「五仙堂」,她的手臂還被他粗魯的大手抓著,身子被他壯碩的身軀壓制──

  儘管他們的身體除了手臂,並沒有其它的接觸,但她卻被牢牢地控制在一種無形的壓力下,控制在這狹窄的馬車內。

  她想要逃開,想要從這沉重的壓迫感中解脫出來,想跟秋霞、燕兒在一起!

  可是與他強悍的力量相比,她是如此的軟弱無力,她要如何逃出他的手心?

  也許這馬車並不是載人的,因此窗戶上沒有遮擋,寒冷的風穿過細小的窗欞迎面而來,淒涼而冰冷,但她的心更寒冷、更淒涼。

  玉蟬迎著風,用力瞪著窗外。

  灰濛濛的天空上游動著淡淡的浮雲,望著綿延不絕的皚皚雪原,和凍結在冰雪之下的河流,她憤怒地為自己再次成為囚犯,而想放聲大哭。

  可是,玉蟬將那發自喉嚨深處的嗚咽壓住,決心不在他面前表現得那麼脆弱。

  乍然見到古淮南的喜悅早已消失無蹤,她不理解,為何他一定要抓走她。

  她曾經對他很有好感,而那主要來自於兩年前在恆陽的短暫相逢。

  那時,十五歲的她對他有種神秘的崇拜。

  因為在見到他以前,她就聽過不少關於他的傳聞,知道廬奴的「天下杠轂」,是當今商界最具名望的大戶人家。

  而作為其唯一繼承人的古淮南,年少有成,文能經商、武能禦敵,為人慷慨,卓爾不群。

  曾經,他在她心中遙不可及。

  她認定像他那樣允文允武、名揚黑白兩道的富家公子,一定是個霸道專橫、藐視他人的人。

  兩年前在恆陽蘆花山相遇,她驚了他的坐騎,害他墜馬受傷,他不僅沒有責罰她,還反過來安慰她;其後又在她誤以為,他要受傷的爹爹帶他去黑牛山,而對他出言不遜、惹爹爹生氣時,他替她說了好話;再後來,當她向他道謝,並表達歉意時,他卻感謝她……

  他像個和藹可親的兄長般對待她,寬厚隨和到讓她吃驚,改變了她原先對他的想法,讓她情不自禁地稱呼他「古大哥」。

  這兩年她常想起他,希望再見到他。今天她真的見到了他,可他毫不講理地將她「抓走」的舉動,打碎了他在她心中的美好形象,讓她看到了他冷酷的一面。

  車轂轆發出單調的聲音,更突顯了車廂內的安靜。

  意識到對方許久都沒動一下,也沒說過一句話時,玉蟬忍不住扭過頭去看他在幹麼。

  不料,她一轉眼,就接觸到他專注而探索的眼睛,那謹慎審視的目光令她渾身一顫,感到極度不安,於是她轉開臉,煩惱地想:他為什麼要那樣看著她?

  古淮南並不知道自己一直盯著她看,他在為她擔心,也被她沉思時不經意流露出的神情所吸引,情不自禁地由她時而顰眉、時而抿唇、時而哀傷、時而發狠的表情,去猜測她變化的心情。

  很顯然,她已不再是兩年前那個單純而快樂的女孩,這兩個月來,她的生活一定很不容易。

  他理解她失去父親的痛苦和悲傷,明白在這個時候強行將她從朋友身邊帶走,對她很不公平,必然加劇她的戒心和怒氣,可是他必須帶她走。

  他希望等她平靜後,能明白他這樣做是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希望她能夠不再悲傷、不再抗拒他,更希望看到她以前的活潑笑容。

  見玉蟬看他一眼即撇開臉,古淮南逗她:「妳打算用淚水把我們淹死嗎?」

  玉蟬聞言,方察覺自己雖壓抑著哭聲,但眼淚一直沒斷,不由生氣地頂撞道:「如果能淹死你,我會很高興!」

  她濃濃的鼻音,絲毫沒有削弱她想要表達的憤怒。

  是的,她既憤怒又悲傷。不過短短兩個月,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爹爹,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商隊,被強盜追殺,成了奴販子掠賣的「廬兒」;現在,又因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她失去了在患難中結識的好姊妹。

  可惡的男人!枉她爹爹如此信任他,枉她還把他當朋友看。

  就是因為他,兩個月前,爹爹在黑牛山仙女谷遭遇凶殘的盜賊,白白送了命!

  就是因為他,她被迫與好朋友分開,獨自面對不可知的未來!

  「妳真的那麼恨我?」

  「是的,我恨你!」玉蟬猛地掙脫被他抓住的手臂。

  想不到這次古淮南輕易放開了她,但她並不領情,轉過身怒視著對方。「古淮南,我怎麼能夠不恨你?就是因為你改變約定,才害得我爹爹即使生了病也要趕去易縣與你見面,最終死在盜賊刀下;也因此害我被抓,淪落為廬兒受盡屈辱;現在又因為你,我不能跟秋霞她們在一起!」

  「是的,那都是我的錯。」聽到她說恨他,古淮南感到痛心,可是面對她的指責,他不能否認。

  「請相信我。」他愧疚地說:「如果早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不幸,我就算死在大水裡也不會推遲時間、更換地址;如果能早點預知妳爹爹會遭遇強盜的話,我一定會多帶些人手,去黑牛山等你們。我對你爹爹遇害和妳承受的痛苦感到很難過,可是我不能把妳留在『五仙堂』,這兩個月我一直在找妳──」

  「你當然會找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嗎?」玉蟬打斷他的話,冷嘲道。「我爹爹死了,我是唯一能幫你找到你表弟墳墓的人,你怎會放過我?」

  古淮南俊顏微黯,僵硬地說:「除了那個,我還有更重要的理由。」

  「什麼理由?」玉蟬的防備和鄙視沒有絲毫減弱。

  看看她因哭泣而紅腫的雙眼中,毫不掩飾的挑釁和怒氣,古淮南寬容地說:「等妳真正平靜下來,肯好好聽我說話時,我會告訴妳。」

  「你少拿謊言糊弄我,除了要我幫你,你根本沒有別的理由!」玉蟬發出挫敗和沮喪的指責,然後猛地扭頭轉向窗口,不想再搭理他。

  聽到她如此決絕地否認他的好意,古淮南的克制達到了極限,他一把抓住她的肩,將她扭過來面對自己,嚴厲地說:「妳可以責怪我、恨我,但妳不能懷疑我,我從不說謊,我說有理由就是有理由。我說了,等妳平靜後,我會告訴妳!」

  「平靜?我怎麼能夠平靜?!」

  他嚴厲的語氣刺激了她,令她強抑心底的痛苦如岩漿般迸發了。

  她淚流滿面地吼道:「我爹爹死了,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被強盜殺死了,可我卻什麼都不能做,甚至想去為爹爹收屍還被強盜抓住……

  我試著逃跑,又被他們抓住,他們把我綁在牛車上,想凍死我,是秋霞她們救了我,可你……逼我離開了她們!

  你和那些強盜一樣,只想要我帶你們去找那個死人的墳墓,可我爹爹呢……我爹爹死在荒山雪地裡,連遺體都沒有人去收……」

  「有,我安葬了妳爹爹。」

  「你?!」她盈滿淚水的雙眼瞪得又大又圓。他埋葬了爹爹?「你怎會知道我爹爹被王老賊殺死了?」

  「商隊出事後不久,我就趕到了仙女谷,可惜遲了一步。」他沉痛地說。

  注視著這雙本該充滿歡笑、此時卻盛滿了悲傷的淚眼,他感到胸口發緊,尚未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就已經舉起手,輕輕擦拭著她面頰上的淚水,並將這兩三個月以來所遭遇的事情告訴了她。

  玉蟬沒有躲避他輕柔的手指,因為那充滿關懷的動作溫暖了她的心,也因為得知他安葬了爹爹,沒讓爹爹曝屍荒野,她的內心充滿了感激之情。

  可是,在得到安慰的同時,他的回憶也將她帶至那日可怖的情景中,濃濃的悲傷和仇恨再度包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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